我是丰田红（人）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题记

县城至丰田的公路蜿蜒起伏，斗折蛇行七十分钟才到达。这是一个很美很甜很浪漫的名字，叠驶“之”字加“Z”的公路，便会拥抱一片开阔地，方才懂你走进了丰田，迎接你的是丰饶的田野、丰腴的庄家和丰收的景色。

家乡山脉成大写的“兀”字，元木山脉“横”上壁立，猫儿山脉和八月山山脉鼎力两侧，南北走向齐奔南岭，翘首舜皇。她北牵隆回，东邻邵阳，西与武冈接壤，是个无须褒贬的富饶之地。

那是个无法考证的真实故事，某丞相骑红鬃马从京城借光祥云沿云贵高原东行，力寻一个“庇荫千代，富足万年”的好宅地。他摸着龙脊踏着龙脉，察遍青山绿水后喜笑颜开，因为他发现一个众龙齐俯、万象齐向的麒麟之地——百家山，随手把手中的“车”棋埋在其尾而返回朝廷接家人。此地呈“太师椅”状，左有卧虎做伴、前有狮子蹲守、座下有千年乌龟镇宝、右有碧波灵光龙潭穴，四周青山环绕、碧水护田，实乃贵人福地。说来也怪，宰相的老婆怀孕十二个月未生，举家搬来的第二天则生了三胞胎，名为“刘金”“刘银”和“刘仕”，后三兄弟成为朝廷大臣，家业昌盛世代繁荣。他本人葬在狮子岩洞穴深处，守护这方圣地，后凡文武百官经过此地均得下马礼拜。

美丽的传说是刻在故乡灵魂上的“幸福密码”，倍感温馨。站在面如雄狮的吉山寨远眺，阡陌交通琼楼林立，万象壮美尽收眼底，云彩下山峦高低起伏，云蒸霞蔚不温不火，钟灵毓秀的家乡大地绽放着异样的“丰”景，翻腾着动人的“田”美故事。

家乡的山软峰锦绣苍空浩荡极富灵性，山脉重重蕴潭潭相牵，流水叮咚终年不竭。狮子潭水甘甜爽口似金泛黄，遇洪水泛滥，便金光四射；白斗岩潭水银白乳汁，清澈无边，邂大涝却水清似玉，遇有缘之人，还会听到“叮叮当当”的琢玉声；鸡公山潭，头与马棋岭潭相连，脚与无底洞潭相通，到了龟山村便一路南下直奔资江；石头口潭最为奇特，据说当时有五眼水井，阳光下泛着五彩“冰”光，好事者杨道士发动当地群众依山围档，便有了翡翠般的碧田水库。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山岚之间还藏着许多不知名的小潭，看似身材小，但没人知道底在哪里，潭通何方？

潭水镶嵌在崇山峻岭之间，突兀的峭壁是她最美的遮体，潭水从洞口流出，带着凉风和惬意。潭身皱纹叠嶂似说似诉，缀满历史的道痕与岁月的沧桑。潭内空旷硕大水静如处，撞脸半明半暗的阳光便格外的羞涩，一旦走出潭门则变成了“男子汉”，胸藏的威力立即翻滚，泛着波浪唱着欢歌驶向远方。

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有棱有角、有情有义的山水孕育了丰田人的霸气、豪气和大气，这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从史料载今的丰田地名就能感知其义、其味。丰田大小村庄均以姓氏取名如谭家、杨家、黄家、曾家、李家、莫家、钟家、龙家、肖家、罗家等等，一姓一院，一村一家，媲美周边以地形地貌或无限联想命名的乡邻，多了一分诗意、一分故事和八分美妙。

白云女子是传说，丰田汉子是传奇。丰田男子高大英俊，胖而不腻。六七十年代，县城内外广为流传一句赞语：白云女子丰田汉，蔡桥男子黑煤炭，让丰田人自豪到现在！此话不是褒己贬人，以煤炭闻名的邵阳县蔡桥乡，其男子勤快持家，终年挖煤为生，黝黑的煤炭洒落在脸上自然油光可鉴。水美山秀的白云乡盛产窈窕淑女，女子柔白得像水做的林黛玉，遇上高大俊俏的山，自然撞出许多传奇。说有个丰田男子去白云收买头发，有佳人仰慕，带着留了十八年的头发一起收回；有丰田汉贩木材为生，凭三寸不烂之舌让主人的女孩跟了自己，亲吖亲娘（岳父母的意思）还倒贴几十亩枞树作嫁妆。后续一发不可收拾，周边窈窕淑女作着纤纤细步纷纷寻慕丰田姑爷。

县城有个文人曾感叹：丰田人说话如山、用情如水、做人如酒、处事如钢！

真的，“隔条江不同腔，隔条坳不同道”是丰田特有的语言文化，这里的人说话就是嗓门大，尤其是当家做主的女人。或在田垅中放一群鸭子、或在崎岖的山坡放一群羊，只要女主人一声吆喝，那些羊呀、鸭呀都会乖乖地踩着主人喊话的节拍，咚咚地“应声召回”。清朝时期，有个乡贤衣锦还乡，元宵佳节在大礼堂举行山歌比赛，钟家员外有个满女，长得小巧玲珑，笑起来很捉魂，待她一开腔，在场人赶紧捂住耳朵，因为声音太高了。奇葩的是，邻居家的老母猪被歌声感动得提前分娩了。这当然是最美的笑料，可人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

丰田男人最自豪的是希望人家给自己取个美得一塌糊涂的绰号，如给那些能喝酒的人叫：抽水机、潜水泵、爆叉田；给那些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人叫皮客匠、板凳客、家堂客；给那些书读得多讨人喜欢的人叫能干婆婆、笔杆子、墨水壶。

丰田人喝酒属于原始化的豪放派，绝对会让李白瞪眼咋舌：大碗恰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杯一端，猛子一闯”“感情深呀一碗闷呀”......都是丰田人最真实的写照。有贵州商人来丰田贩卖桐油，晚上友人款待，兴致所致，口出狂言：我喝两杯，你喝一杯，你若喝过，涨价五元。据说那趟生意亏了几千块，婆娘也跟人跑了。某友烤酒（酿酒的意思）来庆祝自己的小生，三五好友不请自来，她家婆娘（老婆的意思）炒了几升黄豆当下酒菜，就这样边烤边喝，竟然把一坛子酒喝完了。喝酒并不需要特别的下酒菜，喝酒的男人都是酒仙，一支烟下一餐酒、十粒花生下餐酒、一个红薯巴三碗酒等。肉大到什么程度？你可千万别怀疑，一般两斤肉只切三四大块。除夕前一夜，家家都用大铁锅炖猪肉，熟了后便放砧板上切，一人一块个个半斤八两吃得嘴巴流油。

丰田汉子餐餐离不开酒——家乡的米酒，就连挖土时也必须带上一壶，然后把酒壶朝天抛，酒壶落在哪，就会挖到那里才散工。靠着这份酒劲，男人们走出了丰田，走进了北上广、走出了长城内外。八十年代末，东莞市长安镇长青街两边，一到晚上就有一群丰田人齐聚，“喝了星星喝月亮，喝了月亮喝太阳”“喝了米酒喝白酒，再拿啤酒来漱口”，意思是从晚上八点左右开始，十几个人在小卖部称一斤花生，旁边摆满家乡的米酒和三四箱啤酒，高兴时还会叫来几瓶高度白酒，开始呢大家假装斯文，用小杯子喝，三巡后便换成碗，再后来就一整瓶地“冲闷子”，直喝到袒胸露乳，骂得对方笑方罢干休，而旁边的人以为是疯子聚会，羡慕又担心地看着。

这时最带劲是一股脑地讲家乡话，“江湖不可怕，只怕丰田话”，得天独厚的乡土文化造就了风格迥异的丰田“普通话”，这是丰田人最引以为豪的名片：几（他的意思）和几是好朋友、恭喜嗯（你的意思）屋里婆娘啜了个红（生了个儿子）……配上手舞足蹈的动作，一句话就是一出喜剧。由此引起了新宁文人骚客对丰田语言的研究兴趣，做诗云：“鱼（ri）在塘里跳（tiu），担起吊杆斗（diu）。鞋（hai）子掉（tuo）进鱼塘里，几（他）在郭落（角落）笑（xiu）。”那年我在长安镇街口五金厂打工，香港老板特喜欢听我说家乡话，说我讲家乡话像在联合国用英文演讲，很煽情很诱惑！可不管怎么教，他就是学不会。因为我们把人说成“hong”、把父亲叫“ya ya”、把水叫“shi”、把坛子叫“ang  gu”、把饼饼叫“bian  bian”、 把苦瓜叫“pu  tao”等等，听得云里雾里，学得疯疯癫癫。

有个啼笑皆非的段子，有一妇女去深圳看崽，来到广州火车站，因拉肚子满脸着急地向警察求助：mi  ge同志，嗯xiu 得mao  si在哪里nei ？弄得警察面面相觑，原来丰田人讲mao  si就是厕所。“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好笑而淳朴的文化源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家乡处四县边陲、与外县十二个村镇相连，“一个糍粑走四县、一个巴掌惊四邻”，那时候信息闭塞，为加强交流促进发展，人们别出心裁地创造了许多生硬的文化，她滋润并激励着一代代勤劳而自豪的丰田人，“富家靠养猪、发家靠读书”“要想人前富，挖土得脱裤”等成为丰田人励志格言，书写了一个个家喻户晓的传奇：闻名湘黔桂干线的阉猪匠黄某；靠一把柴刀开竹篾，能织箩、撮、筛等精美农具的曾师傅；丈夫抡铁钳，妻子抡大锤，能打出犁、耙、镰刀、斧头等工具的铁匠龙某等等。有个刮漆匠杨师傅，据说新宁大部分土山漆都是他刮的，常年带着莫氏和钟氏两徒弟辗转广西、江西和贵州等地，生意做到首都去了。那年代热门的乡村文娱活动就是耍杂技，有王姑娘，自幼聪明好学，对杂技情有独钟，能连续空翻几十个跟斗、整个人能从木桶钻进钻出、能用鼻梁顶竹竿，还搭上个人和桌子在上层、能做嘴衔餐桌双脚滚碟子等高难动作，给人们留下美好的记忆。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掬水留香的家乡，永远是魂牵梦绕的故乡！

作者：黄老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