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油茶花

“哇！好香啊！”不满三岁的儿子凑着雪白的油茶花，满心欢喜地喃喃自语。这是前不久，我们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回老家看望父亲时的一幕。

每天早出晚归，忙碌的工作和生活琐事让我们倍感疲倦。开车来到了父亲的茶园，漫山遍野的油茶花正开得灿烂。一树一树的茶花尽情地在这宁静的秋季自由地绽放，时不时地飞来一些蜜蜂，是那么的美妙、和谐。深秋时节，目睹这般景致，仿佛置身于春天，闻到茶花的香味，顿觉神清气爽，数日来的疲乏也渐渐被驱散开了。

艳阳高照，正是茶籽采摘的好天气。父亲和一班工人正在茶园里忙着采摘茶籽。稚儿来到父亲的茶园异常兴奋，看到一株株狗尾巴草都要赞叹：哇！这些我们儿时常常用来做玩具的草，可是儿子没有见过的稀奇玩意儿。被改成梯田式的茶园没有杂草了，小儿执意要骑着他的自行车去茶园里寻找外公。“烜烜！烜烜......”梯田那边的父亲，听到了小外孙的声音，高声地呼喊着。我的父亲，声音总是那么爽朗。我们寻声往父亲他们那儿走去。只见我的两个姑姑、大弟妹与一些雇请的工友正手提着桶子或蛇皮袋子忙着采摘茶籽。父亲看到他亲爱的外孙来了，从山坡上飞跑下来。此时，我看到了我的父亲，头发又白了些，身体消瘦却算健朗。父亲对我说：“我刚刚从她们摘过的树上又摘了好几斤，又是十几块钱啊......”父亲说话时，捡到了宝似的神情。十几块钱，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对于父亲，这不是十几块钱的事。父亲这一辈子勤劳、简朴，从不铺张浪费，一直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为了我们三姊妹，他就如这深秋时节的油茶树般，果熟了，还要忙着开花，哪怕是寒冬腊月，仍然灿烂地开放着，为来年结子做准备。每每想到这儿，我的心总是异常的紧，眼眶里总是噙满了泪水。

父亲这一辈子，太苦了。父亲六姐妹，他是老大，亦兄亦父亦母。他往后的这几十年，为兄弟姐妹操的心太多太多。我的爷爷在父亲还未结婚前，就已经离开人世间，那时，小叔才七岁，父亲才20出头。从此，家庭的重担就完全落在了他的肩上。家里家外，他是顶梁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碌着，四个弟弟妹妹先后成家了。在我十岁时，奶奶却因病去世，鲜明记得是因为骨质增生。但长大后，我认为是医生误诊，可那个时候没谁会质疑医生的话。那年，小叔17岁，我的父亲是他真正的监护人了。从此，父亲没了娘。而不久后，我的妈妈也离开了，我十岁，大弟弟八岁，小弟弟五岁。清清楚楚记得，妈妈离开我们的那个夜晚，我和父亲抱头痛哭。生活的磨难也让我们三姊妹更懂事了。我的父亲为了让我们能好好的生活，24小时就像个陀螺，不停地转着。他种田、喂猪、大量养殖鸡，同时挖窑——在几百米深的地下猫腰挖煤。儿时，记得经常有矿难发生，我的一个堂叔就遇难了，留下一对与我们同龄的儿子。但是尽管如此，父亲依然用生命与老天爷在搏斗，为的就是那相对于其它工作要高的工资。我记得，父亲农忙时，一天几乎没怎么睡。忙完了农活，夜晚匆匆吃几口饭，吩咐我等他睡个把钟头后就将他叫醒。每次，我都希望时间过慢点，让我的父亲再多睡一会儿。同时，我更担心，我怕发生矿难，我每天默默的祈祷，祈求老天爷能眷顾我们。幸亏，那些年，我的父亲每天能平平安安的。在亲朋好友的眼里，父亲走路如风。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路要走，不快点走不行啊。我每次发现，父亲有点空坐下来，马上就能打呼噜。父亲的辛劳，也让我们三姊妹有别于同龄人。从小，我剁猪草，手上因此留下了多道伤疤；农忙时，晒谷子，任由太阳炙烤、汗流浃背，手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毫不在乎；弟弟们从小在田里插秧、打禾，早出晚归毫无怨言；冬日里，我们自己到老屋门前的池塘里洗衣服，刺骨的水让我们的手长了冻疮，肿得像包子，通红通红的，甚至溃烂。我和小弟弟的手上，至今还有儿时生冻疮留下的疤痕。每次看到现在已是为人父的小弟弟手上的疤痕，我不免想起过去，总觉得作为姐姐没有照顾好弟弟感到愧疚，当然，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黯然神伤。因为儿时的特殊经历，我们三姊妹有很多事都藏在心里，不想用言语表达，即便内心酸楚。其中，对父亲的心疼，也是深深的藏在心底，从未用言语表述。我们爷俩四人都彼此懂得。但是，父亲，不仅用行动，同时也用言语表达着浓浓的父爱。他常常对我们说：“只要你们发狠读书，我做什么都值得！”为了让我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他托关系把我转入陈家坊镇中学最好的班级。初中三年，我也没让父亲失望过，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我几乎囊括了班上第一。每个星期，父亲总会炒些好菜（香干炒肉等）给我带到学校吃，我也是精打细算的吃着。那时，一个星期10元钱的生活费被我省着用。我从不主动向父亲要生活费，而父亲每个星期会主动问我是否还有生活费，并把钱放到我的手里。每一次，看到我拿回的奖状，父亲脸上都溢满了笑容。初三会考前夕，我填的志愿是：邵阳师范。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师范，但是我从老师的口中得知，若读了师范就会有个铁饭碗，就能减轻父亲的重担。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以697分，超过师范录取线17分的成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在师范就读期间，我不敢多用钱，一个学期400元的生活费，到了期末还会有结余。和初中三年一样，我从不向父亲要生活费，都是父亲问及，我深知，每一分钱，都是父亲用生命和汗水换来的。毕业时，父亲接我回家的路上，他无意中知道了我的好些同学在考对口师范，他反问我为什么不去考，我不想让他再为我如此辛苦，便说不想考。父亲却三番五次的劝我。那时的我，才明白“父爱如山”之重！

参加工作后，结了婚，和父亲相处的日子鲜少。但是，我的父亲，一个人默默的操持着这个家。每次回去，他总是把最好吃的摆上餐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我们打电话。我们生日时，再忙，也会带上心意来我家；我坐月子，鸡鱼肉送好几回，有时连茶都没喝就回去了。现在，两个弟弟业已成家生儿育女。本该好好享享清福了，可是，一生勤劳的父亲停不下来。几年前，他承包了村里的园艺场，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在园里种上了几百亩葡萄及其它水果，又是一年四季忙碌着。每当果子成熟了，便打电话给我，我吃着这些水果，想起这些年他所承受的苦，不免五味杂陈。这两年，油茶出产了，才忙完葡萄园内的事，又要天天围着茶籽转。好多次，我都想劝劝他：好好歇歇吧，爸爸！但至今未说出口，因为他忙着，苦着，也收获着！

曾经，我的一位老师即父亲的同学，跟我说过：你爸爸的事值得写一篇文章！多年来，我未拿起笔写下我父亲的事，或许是不敢回忆过去的痛，不愿意直视过往的苦吧。说真的，万千思绪，不知从何说起。

年少时的父亲挑起家庭重担，年轻时独自抚养三个子女，而好不容易熬到了享福的时候，却天降横祸。2014年6月4日的中午12点30，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忍回顾的时刻。大弟弟的儿子因病去世，一个四岁的格外懂事的男孩给我们留下了莫大的痛楚。大弟弟痛不欲生，而父亲更是因此老了好多。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的日子，父亲在悲痛中怀念与侄儿相处的点点滴滴，温馨甜蜜的回忆却是一把把利刃，刺痛着父亲的心扉。之后一段时间，每到周末，我们夫妻便会带着儿子陪他吃一顿饭，以此慰藉他失去至亲的痛。 

对于父亲的付出，我作为女儿，回报得太少太少。现在想来，才懂“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亲的一生可谓如这冬日的油茶花，从未因外界的寒冷而停止他生命力的绽放，他时时刻刻在储备着，为来年蓄势！

作者 杨紫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