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细眼井

那晚毫无预兆地做了个梦，梦见了家乡那口老井。近日，回了趟老家，去找回梦中的眷恋和失落。

这是一个只有用家乡话才能表达全部情感的名字——细眼井。是的，在一个偌大的青石下，她从石缝间汩汩而出，像个羞羞答答的姑娘。这口井倚在小圳边缘，周围没有什么装饰品，枯萎的茅草不离不弃地散落在她的四周，头上那棵“救兵粮”是她唯一的盛妆。井其实不大，最开始就是一个小氹而已，后来杨家院子的人不断拓宽，好心人用石头围成了正方形的堰，便成了井。这是口朴素的井，造型特简单，泉眼到出水口就一米见方，三面用石头围成，甜美的甘露从正对面流出，滋润着过往行人及方圆三华里的乡亲。我是喝这里的水长大的，附身亲吻，倒影在清澈的水中荡漾，荡着许多许多的往事。

水是生命的源泉，是村庄流淌的血液。在家乡有一个不成文的俗语，当生病的老人提出要喝细眼井的水时，家里人便开始为其准备后事了，因为，老人很快会以“水”来永别亲人。说来也怪，从我懂事那天起，这事在好几个老人身上验证过。我曾问过德高望重的唐老爹和学识五车的黄老先生，他们也说不清楚，但几百年来都这样一一灵现。“也许这是很好的道别吧！”是的。我的妈妈是在1996年离开我们的，离开的前几天也嚷着要喝细眼井的水，当小妹用破旧的开水壶提着水给她喝时，妈妈的笑容是那么灿烂。这口一直陪伴她走过几十年风雨的井，接她到了另一个极乐世界。这是个多情而难解的迷，蕴含着最淳朴的答案——灵动的井水。

井坐落在旺坪村杨家院子，从我家到那有600米羊肠道。家乡人的挑水工具就是水桶，从与水桶齐高开始，我就光荣地担当此任。与其说是挑水，不如说是走亲戚。来到水井首先就是捧水喝，把水桶放到一边，用手拨开水的表层杂质，让自己的影子更加清晰地出现在水中，然后十指并拢，深情地躬下去掬起来，水沁于心，那感觉爽极了。父老乡亲都喜欢这种纯自然的喝法，身心享受的愉悦，是不可言喻的。说来真妙，水入心脾，所有的疲劳和不愉快都不见了。如果你在三伏天不慎发痧了，只要你赶紧喝上一壶，身体就会立刻恢复原样。后来证实诸如头晕、发烧、感冒等症状也是“水到病除”的。所以不管是谁家挑水回来，大家就会拿上自家的勺子舀上一瓢马上喝下，再舀上一瓢放在家中备用，一桶满满的水挑到家里时也只有半桶左右，留给自己的是弓腰挑水后的一路欢歌和轻松潇洒。

家乡处于县城的西北端，东与邵阳接壤、西与武冈相连，北枕隆回洞口，有“一个糍粑走四县”之美称。一条小溪贯穿三村，似白练倾泻。北高南低的山势，给溪边的乡亲山的伟岸和水的柔情。井位于旺坪和吉山之间的上端，远远望去，伟岸的吉山寨巍峨屹立，似雄狮盘踞不寒而栗。颔首之处是狮子岩和白斗岩，怪石嶙峋煞是好看。狮头所到之处，溪水淙淙悦耳动听。在万绿翠色的点缀中，这眼泉水幸然而至。跟随脚步继续往南走，有“黄水井”与之遥相呼应，我们黄家的人大都喜欢喝这里的水。溯本追源这里的水好似与她并肩战斗的阴阳井，只要稍有小雨便是黄水翻滚恰似“黄金”袭来，而细眼井却清澈见底宛如白银迸出、不黄不浊。所以，老人把这两眼井水叫“金银泉”。“兵哥，这么冷的冬天也在喝水？”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亲切的呼唤。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学同学杨。他的新房就建在井的不远处。也许是水的力量，杨家人渐渐围着井不停地修房子！水依旧！情更浓。

记得有一年，村里的牲畜染上了瘟疫，好多家庭的猪呀、鸡鸭呀等都遭了殃。母亲焦急万分，把猪棚、鸡鸭棚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时，村里那个虬髯老爹对妈妈说，你快用细眼井的水喂牲畜，保你没事。于是，全家出动，桶盆瓢壶全部派上，果然躲过了那场灾难。后来，凡是用细眼井水喂家禽家畜的，基本无恙。

不仅如此，人们还把她捧为圣水、神水避灾去难、化险为夷。本地八字大的人便尊其为“亲娘”“亲父”，大年初一得起大早拜年礼供。在其不远，有个十字路口，横七竖八地排列着各种指路牌，香烟袅袅毕恭毕敬。每到晚上，大伙儿在圆月下拿一壶井水，或坐或站拉家常，讲故事，吹吹唠唠一片欢笑。村里有个叫嘛仔仔的人很会讲故事，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怕眼话。他说，“吉山”的缘来始于这眼泉水，有个叫仙样婆婆的人喝了黄水井的水后，肚子痛得很，于是在这里用仙法造了这眼水，四季潺潺永不干涸，旨在避灾避难、寓意有金有银财源滚滚。古老的传说神秘莫测，代代相传历久弥新。如今这井不怎么常用，勤劳智慧的家乡人都用上了自来水，但是，紧要或者关键处，人们依旧不忘水的神圣和神奇。期间还有许多关于水的故事和习俗，大都如流水飞逝。重新品尝甘甜的乳汁，还是那样清澈怡人，时间催老了热闹和欢畅、退化了急匆和神奇，多了份饱经沧桑的感慨和依恋，沉默，成为她祝福乡亲、浅唱岁月的密语。

难忘桑梓好井水，归轩愿得满壶回！井水浇开了尘封的红尘，灌溉了富民的大道，滋润了游子的初心！梦回故里甜透岁月，愿以后的每个晚上都能梦见细眼井！

作者：黄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