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

石桥旁的白玉兰，已经落尽，换上了新叶。桃花李花开得盛情正浓，也正好将近荼靡。竹林里的鸢尾，喜欢温暖，又极爱阴湿，也刚好陆陆续续绽放。每日晚上，入睡前，我都能听到窗外的田野间，蟋蟀的叫声优美连贯，如西方的音乐，蛙声也渐起，在春日的夜风里忽明忽暗。看来，春已越来越深了。

那日，放学后，我入神的望着学校对面，那高山的陡崖上，盛开了一树又一树粉红的野樱桃花，每年它们都如约而至，远远看去，朦脓又灿如云霞。我心里想着，要是真能什么时候爬上去，然后用砍柴刀，砍下一枝姿态最美，开得最好的樱桃花，该有多好，那才是一偿夙愿。

这时，曹渝晨看见我呆呆的站在教室走廊上，便走过来问我：“老师，你在看什么？”我一时忘了情，指着对面的山坡，对她说到：“你说，那上面的花，我们能摘到吗？”她想了想，然后说：“嗯，可能摘不到吧，我妈妈说那都是悬崖峭壁，上不去的。”

我有点失落的回答到：“喔，原来这样啊！”曹渝晨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忙说到：“老师，你想摘花呀，我家旁就有棵很大的李树，现在都开花了，我带你去看看。”

这个春天，学校近处的山川草木，差不多都见识了，远一点的去得还是比较少。那么，既然学生邀请我了，而我也很想去看看，那就正好吧！

午后的阳光还是很耀眼，我都忘记带遮阳帽了，曹渝晨拿出每日都备在书包里的雨伞，撑开来让我遮挡。天空是一片安静又美丽的淡蓝色，白云也不多，悠闲而自在的飘着，给人的感觉特别美好。

一路上，我和曹渝晨的话不多，但她是个能干又贴心的孩子，处处为我着想，一路上，一下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下，一下又问要不要喝水，非常细心。

我们穿过一大片尚未耕种的田野，走过一座有坡度的桥，曹渝晨告诉我，她的家就在附近，这时，正好看见溪水旁长着一棵开着白花的李树，曹渝晨连忙说到：“老师，就是这棵李花树。”然后，她把书包扔在旁边的草丛上，马上跳下田埂，准备去溪对岸上摘。

我也跟着下去了，溪流对岸住着人家，我想可能是别人种的，我对她说，我们先不摘，我们看看就好。

走近一看，李花已渐零落，四层在开放，六层的花瓣已经落尽，只剩点点花蕊在坚持，但仍是一棵极美的花树。只是，还是觉得，春日的花事很美，也很多，而最恼人之处，便是无奈的错过。可又觉得，也没什么吧，因为春日的花，大抵就是此消彼长，这处已落，那处又开。

我们看着远处的云，还有静静的山林，然后继续往前走去，曹渝晨突然问我：“老师，你喜欢城市生活，还是乡村生活？”

当时愣了一下，但还是把心中最真切的感受告于她：“曾经很喜欢城市，在城市求学工作，热血沸腾，也很依恋它的文明和进步。但如今更爱乡村，因为自然之物，还原了真实的我，也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动人之处。”

而这天过后的第二日，便是春分了。一大早，小鸟已在屋外的山林不停的欢叫，给云朵扎好头发，吃过早餐，便送她去幼儿园。走在路上，春风轻轻，暖暖的拂过脸颊，河边的枫杨长出绿叶，春水长长的缓流，我和云朵沿溪而行，一边说着话。

快到幼儿园时，见路旁那处人家的桃花，刚好绽放，鲜妍水灵。此刻，我欣喜若狂，因为我每日都在等它开放，终于在春分这日等到了，真是应了那句：“春分，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而舒行也在书里写到：“放翁说好花如故人，我觉得桃花最是。见到这位故人，好像这个春天因此便值得了。”所以，今日春分和桃花，当真是春日里最动人的一幕了。

送完云朵，便往回走，路上走着不多的学生，我便一个人站在那棵桃树下，看了好一会儿。很想摘一枝，但又觉得很尴尬，不礼貌。我想我应该去主人家问过，讨要一枝桃，不是更好！

于是，我怯生生的走过去，那人家的房门已经打开，但堂屋里没有一个人，我便敲了敲门，没人回应，然后我对着里面说到：“有人在吗？”也不见回应。

但为了摘一枝桃花，我必须厚着脸皮。于是，我朝着屋里继续问：“你好，有人在吗？”喊了三四声之后，终于有人答应了，只见，侧屋里一个男声回答到：“在，有什么事吗？”

我寻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到一男子坐在沙发上，急忙的在穿上衣，当时真不好意思，原来桃花的主人还没有起床。我立马退出门外等，觉得冒昧至极。

这刻，那男子已经走出来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又温柔的问到：“老师，你有什么事？”看到他如此认真，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微笑的说到：“你好，今日，看到你家桃花开了，我想要折一枝放家中瓶插。”这时，他爽快的回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折吧，随便折。”于是，我开心的走到桃树下选了起来。

刚看中一枝，便伸手去摘，发现桃树比起从前长高了许多。还记得，2017年的春天，我也来摘过一回，好像树枝矮一些。

而那次来访桃，也很有意思，记得那是在晚上，我和碧滢，还有她的三五个学生在散步，突然就遇见了这树桃花，当时这树桃花也开得灿烂无比。我和碧滢也特别想摘几枝。

碧滢便让一学生去问主人，那时，屋里坐着一个奶奶，奶奶也热情的答应了。于是，同学们便一拥而上，爬上桃树给老师摘桃花，我们真怕孩子们手脚没有轻重，会弄伤桃树，我和碧滢连忙说，你们下来等吧，我们自己来摘。

这时，幽蓝的夜空上，挂着一轮圆月，正好静静的洒在桃花间，我们走过去，认真的观看起来，然后摘下心仪的一二枝。之后，手拿几枝桃花，踏月而归。如今想来，这样美的时光，真是很难得。

而每周三，因为上午的课很少，我都习惯出去走走。春日的晴阴天气最舒服了，不用带帽子，只管一路奔跑着。我很喜欢沿着溪流，一路上行，看草木，听流水。

有时，会在途中，碰到在附近做工的农家人，上次看见一个妇人在岸边捡干柴，腰上还系着一把砍柴刀，她动作利落，又很朴实，看起来是个很能干的家庭主妇。这次，看到了一位大叔在田土上用锄头翻土，他见我走过来了，笑着问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那种感觉，像是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但是我却是平生头一次看到他。看他笑得那样灿烂，我赶忙也笑得乐开了花，回复到：“到这边来玩一下，这里风景好。”

春天来了，春工忙忙，大家都赶着翻土，种农作物。什么玉米，花生还有青菜，莴苣菜，都是这个时候播种的。

记得，小时候，每到春天里的双休日，就会跟着母亲去山上土地里播种，每次也都会在太阳出来之前，就来到山中，那时草叶上还全是露水，土地上也润湿润湿的。母亲每抽一个坑，我就扔三粒玉米种进去。不多一会儿，一块地就被我们全播种好了。

然后，太阳出来时，我和妹妹，还有母亲也准备下山回家煮早饭吃了。一路上，我和妹妹会摘很多野花，还会摘刺茎吃，再欢快的冲下山去。

我一边沿溪走着，一边回忆着那些儿时趣事。这时，看见路上，长了好多婆婆纳，淡蓝的婆婆纳细细小小的点缀在绿叶间，很是小清新。记得，儒勒·米什莱写过：“婆婆纳开的花，好似蓝色的眼睛，十分迷人，虽然一派天真，但是那么清澈，那么锐利，不失为一颗灵魂，在同灵魂对话。”

其实，婆婆纳这种野花，我小时候总是看到，我们家乡这边漫山遍野，随地都有，也因为长得特别秀气，所以也可以说特别不起眼。记得，小时候玩过家家，总把它们拿来做道具，用完之后，扔得满地都是，现在想来真是太糟蹋了。

但是，那时，也只要看到田埂两旁长满了婆婆纳，就晓得春天已经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近在咫尺，便开心得不得了。

也因为小时候，随处可见，便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它，此时，我特意停下脚步，蹲下来，认真的端详起这路旁的婆婆纳。它们真的太小了，但也是如此的美，美得很低调，有时甚至无法让别人记住。但让我想到了一种品质：从不张扬，自成风骨，不问世事。

春天到了，山中的花事，一件又一件，说也说不完。张小砚说：“山静花乱开。”我想，这便是住在山里的好处，和福气吧。也正因为寂静，无人为造作，花儿们自由自在，人们也自由自在，多好啊！

（草木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