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的时候空气最好。风驰骋的世界辽阔深邃,横扫一切。阴暗的雾霾,在风的驱赶下逃遁无影。秋天老姑娘的云彩,飘曳着散漫的长裙裾,懒洋洋地上场了。
一排排高楼的上空,浮漾着鳞片状的云絮。它们拖成孔雀的白尾巴一样,还有一片片不断游移的云团,紧挨着高楼的屋顶上飘过去,像是轻柔的纱巾随风飘荡,将天空擦拭得更加宝黛蓝碧,晶莹闪亮。我仰望天空,心里想,透明的凉意就是从那里洒下来的。
有阳光的日子真好,早上从楼上望去,看东门外头,一排排栅栏的那一面,醒得很早的晨曦,早就降临大地,将马路上的车辆射亮,将路边的行人照亮,将人们的心情点亮,让秋风中的树叶变身炫目的黄金。
马路上灌满的不仅是滚滚的车流,还有无声汹涌的阳光河流。
马路两边树的阴影里,还藏着暗蓝色的夜梦呢,懒惰的老柳也许还没有醒过来吧。阳光就像是给人打上鸡血似的,让人振奋。
一日之计在于晨,有太阳的日子,就是有黄金去追寻的日子。人们总会在晴朗的日子里,起得早一些。在晨曦中打理行装,匆匆出门,迎一身嫩嫩的阳光,带着金亮的心情和满满的憧憬去上班,去办事,去买菜,或者去旅行,去会友。好心情总会带来好运气的。
你看女子穿一身鲜洁的衣裙,从头到脚都是清晨才换过的干净服饰。如果再披一袭长长的白纱巾,就是准新娘啦。发卡别在黑亮的长发丛中,被朝阳亲吻得一闪一亮,像它那一惊一乍的欣喜眼神。
早上最繁忙的地方,要算是地铁口了。密密麻麻的人流拥进地铁门口,不断地向前蠕动着,涌进流出,挤挤搡搡,尽是高高低低的人头,塞满了地铁口前的人行天桥。人流如过江之鲫,又似忙着从蜂箱口进进出出的嗡嗡蜂群。
在清一色的青年人中,还会夹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像是累累麦粒中的稗子,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这些人坐地铁不是去上班,不用赶时间。他们的步态悠闲舒缓,像急速快板之后突然放缓的抒情乐章。
京东配送站斜对面的小区东门口左手边,紧挨着小区栅栏的一角,有一个常年不变的缝纫摊位。直到最近,妻对我说,你没有想到吧,这个缝东西的妇人,是老乡。她是邵阳蔡锷乡的。
妇人从邵阳老家到北京来打拼,不容易,尤其是做摆摊小生意,更是不容易了。妇人能坚守几十年,而且为儿子在京购房,真是创下了奇迹。她不会回老家了吗?她的缕缕白发里,一定藏着许多北漂的故事吧。
我注意到她的脸,这是一张写满沧桑的老脸,古铜色的皮肤,细密的眼角鱼尾纹。整天坐在露天的太阳底下,为揽一些几块钱的小生意,像守株待兔一样,枯坐岁月,坐成了一堆老疙瘩。每次见到她,心里的悲悯情怀就升上来了,这种情怀就是沈从文先生说的,美丽的哀愁吧。在大城市讨生活的老乡,几十年不变地经营着自己的一尺小摊,风里来雨里去,将自己坐成了小区东门的一个地标,坐成小区尽人皆知的一尊铜像。
阳光继续攀援上升,秋阳越来越明澈、温暖起来。天空蓝得纯粹,蓝得响亮。这是响晴的好天气。攀援的阳光是一阕上行的旋律,是一种殷切的召唤,是一串诗情在萌动、在缭绕。阳光下,想起在老家的好日子了。天气好的时候,我在老家屋里是待不住的,总感觉阳光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前,我不出来接受阳光的邀请,就对不起它留下的金色请柬。
于是,我一个人大步跨出院门,穿过窄窄的砚池塘,穿过王坊巷,穿过乔家湾,穿过旱西门,穿过一个个曾经的童年时光场景,去看看满街走动的行人,去看看郊外大片的田野植物,去看看路两边的小溪碎银一样流淌。
格外喜欢站在青草地上,与草们一同披上薄薄的秋阳金衣。在草的柔软与绵韧里来回徜徉着,摇摆着身子,像老树在秋风中摇晃一树寂寞似的立尽夕阳。
哦,阳光真好,攀援的阳光更好。(刘绍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