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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伙伴嫁了人,但是她们又陆续像返巢的燕子回了娘家住,加上一直赖在娘家的我,恰好凑作一堆,所谓天作之合,一定就是指这样的。

她们对我说:你三月要回来采野茶,采茶过后就做叶子粑,端午记得回来摘杨梅,尤其是九月和十月要多回来,打野栗子可以结伴上岭,摘猕猴桃可以一起爬坡。

我心里庠得麻酥酥的,哎呀,这样的好事,你们可千万要等我。我保证只要放假,我走路也要走回来,就算天上掉碗大的冰雹,我头上罩个铁锅也要回来。

都是奔在四十路上的女人,都是一砣一砣的灰不溜秋的豆腐渣,一旦幼稚起来也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上天作证,她们可不是知识分子偶然来散个心凑个趣,她们是货真价实的劳动妇女,土里挥得起锄头,家里喂得出肥猪的。亏得她们不嫌弃我,我只能喂出肥猫来。她们喜欢的是我的态度,我骑摩托车没有刹制能猛冲,脚走得发软能死撑。

我拿笔的时间比拿锄头的时间多,但这两样东西在心里的情分一半一半。我走水泥路的时间也比走土路的时间多,但土地的感情重多了。这么多年,她们也知道我喜欢什么,但凡打神仙豆腐、摘野艾这些事,就拿来撩拨我,撩得我心急如焚,撩得我欲罢不能。

这是我最原生态的朋友圈,粗糙但是纯粹,生命这袭袍子上没有太多的虱子和蚊子血,只需要循着春夏秋冬的轮回一圈一圈地走下去。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吐珠溅玉,能斗智斗勇,拼命要在嘴巴上占一点便宜,要在嬉笑间弄一点机巧,要在戏谑间玩点奸滑。总而言之,既不老实,也不贤良,每一块骨头都又泼又野。

70后的这一代人,最多贤妻良母,要顾及家庭,又主张经济独立。否则,伸手向男人讨几个钱买菜,回娘家要申请车费,事后还要对账,尊严安在?况且,男人的作恶多端,通常都是从钱开始的,不能由着他们得逞。于是怀了一腔自力更生的志气艰苦奋斗,不知不觉间,把家庭妇女和职业妇女的事给兼了,把当爸的事和当妈的事也给兼了。这是骄傲,因为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同时也是忧伤,因为证明不了婚姻的价值。骄傲的时候,是一念天堂,忧伤的时候,是一念地狱。这样一圈人在一起,作用是互相取暖,你看着我变成裂枣,我看着你变成歪瓜。

火炉上搁个糍粑,嘴巴下面搁杯茶,就启动聊天程序,开始都是聊别人家的八卦。聊着聊着,主题就落到了自家,内容都是讨伐自家男人,文不给你说句好听的话,武不给你提桶水,图什么来着?论来论去,结论都是男人不可靠,下一步工作都是继续奋斗。待到意兴阑珊,各领了孩子回家。本来下了决心要回去闹革命,饭不做了,孩子不带了,然而光打雷不下雨,男人的日子还是风调雨顺。

心软是病,情深致命,果然如此吗?也许因为看得太通透,所以格外安静,况且女人通常是健忘的,男人一旦喊饿就忘了她们的革命理想。

如果是和酒朋诗侣在一起,我就只能默默地吃茄子和豆腐了——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两样菜,吃起来不费牙劲。看过那么多书,走过那么多路,喝了那么多心灵鸡汤,全都沉在万丈深渊里,一个字也捞不上来。菩萨似地坐着,看起来挺憨厚,挺可靠,赢得一个良家妇女的声名。

酒中的飘飘欲仙,我没有办法抵达。我生来和酒水火不容,徒然羡慕酒中仙的神魂颠倒。看别人觥筹交错,跟着痴,跟着笑,跟着共赴一种想象。他们说的我喜欢听,他们爱的我也爱着。在宽阔得没边没沿的生活表达里,谈生死、谈叛逆、谈道德与伦理,我用沉默表示认同,用“嗯”和“哦”表示欣赏。如果有些酒一定要敬,如果有些话一定要说,那么前者就是“感谢关照”,后者就是“万事如意”,除此之外,只能交白卷。每次一出场,不像是来寻快活的,像是来寻仇的。幸亏其他人都是才子佳人,即兴赋诗,当场作对,都自带热量和光环,麻辣火锅煮三国,宫保鸡丁脍红楼,把秦时明水汉时光,都做一杯喝了,倒也不亦乐乎,足以冲掉我那个小角落里的空旷冷清。

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我有时候会忽然脸红,因此成了人群中的异数,这一点我很认命。如果往好处想,在这个厚黑社会里,脸会红的人本来就稀有,何况中年大妈的红脸?因此物以稀为贵,也未可知,随它红去罢,反正把豆腐吃完,茄子搛尽,饭局也就该散了。(楚木湘魂)

作者:楚木湘魂编辑: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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