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虫花记

天井里一丛花开了。

花开在我家灶屋和张伯娘洗澡小屋的空地上。

一个破烂的搪瓷脸盆里，一抔黑土之上，像箭竹一样放射着一丛植物。蓁蓁亭亭的绿叶丛中，粉红色的花朵，就那样一小朵一小朵地紧紧聚拢在枝头上，绽开成一个个稍许拱起的硕大花团。

出太阳的好天气里，阳光洒落在娇艳的花冠上。她就像对着蓝天白云，对着整日厮守的人们，一层层打开自己怒放的心事一样，十分灿烂，十分亮丽，给残破的老院子增添了亮色，亦给清贫的老院人们带来一些暖意，带来很柔软很明亮的心境。

这花真的是开得花团锦簇，灿烂无比，开得很红火，极有气势，像武冈人大年三十晚上油炸的米花一样，但又远比油炸米花大。张伯娘说这花好看，一开就是一球一球的，又不要管它，开了好多年啦！

你看老虫花的花冠，那么多的花朵紧紧地聚拢在一起，亲如姊妹手足，成为一个亲密友好的团体。硕大的花团长在枝头上，与邻近的花团相安无事，没有哪个花冠，因为别的同类占居高位而心生嫉妒，都是一碗水端平，共同享受一份生命的美好。

老虫花丛冬天枯得很难看，就像深秋季节的荷塘里的残荷杆杆一样，枯黄枯黄，几十根枯干的花茎散乱在脸盆里，没有绿叶，也没有绿茎，整个花茎连一点生命的原色也没有，完全看不到一点生机。

你以为它已经枯死了，其实不然。只要它不离土壤，只要它根还在，还扎在土壤里，花茎的枯败并不影响它根的默默生存。正是花茎的枯萎，才让花根保全了自己，接受了花茎无私奉献出来的养料，在严寒中积聚力量，扎根生存着，等待着温暖春天的来临。

已经是早春二月，有一天清早去解手，路过老虫花时，我本来不想看这一丛枯萎的老虫花的，但这一次却觉得枯枝上多了一些新东西。这些新的东西引起我的注意。我定睛一看，看到一幕天大的惊喜：啊，干枯的枝头上竟然爆出了芽芽。

几十根黄稻草似的杆杆上，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星星点点的绿芽芽，就像最嫩的明前茶苞，又像最宝贵的祖母绿翠玉似的，羞羞怯怯地睁开一粒绿豆似的眼睛，生在枯黄的枝头上，在春风里微微地颤动着。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一个冬天都呈枯朽状态的老虫花，并没有死，在她枯萎的花茎里，仍然流动着生命的汁液。她是在枯死的表象下面，暗暗地潜伏着生机，慢慢地积聚能量，在等待着来年的春天发芽。

从那天起，我早上起来时，必定会以希望的眼光，来重新打量起这株看似已死定了的老虫花。

哟，芽芽爆开了！哟，芽芽长叶子了。叶子好大一皮了！

果然，在时光的浸染之下，老虫花像喝醉酒的少女一样，雪色的脸庞变成了一脸通红的醉态。真的是玫瑰色的那种粉红，红得十分娇嫩鲜艳，在绿叶的衬托之下，红花一朵朵地紧簇拢来，形成一个个的团团，一个花团就是一个花朵的集团军，阵势庞大，场面壮观，极有震撼感，显得分外扎眼醒目。原来，春天的老虫花这么好看呀，跟冬天的老虫花相比较，一个活得繁花似锦，多姿多彩，一个暮气沉沉，死相难看。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原来，善于蛰伏自己的老虫花，在严冬里尽悉枯萎是假相，它其实还活得好好的，它的骨子里是在盼望春天。真是俗话所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所以，我从老虫花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嗅到了生机，悟到一个哲理：人在坎坷背运、甚至看不到一丝生命亮光的时候，千万不要悲观失望，不要放弃最后的坚守。严冬来临，春天还会远吗？（刘绍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