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蓬莱地

谁的巧手绘丹青，打翻了砚，泼洒了墨，调匀了彩，描绘出这一方山水田园？

高耸的大坝横亘在两座青山之间，牢牢锁住一湖碧水。从山涧奔流而来的溪水早在路途抖落了欢笑，此刻像姑娘柔顺的青丝，静卧青山之间，恬静而温柔。

水蓝幽幽的，比翡翠色深，比蓝宝石色浅，似新泡的一杯绿茶，透亮清新。

山是水的恋人。层峦叠嶂，环绕在湖面四周。郁郁葱葱的乔木似忠诚的卫士，直插云霄。低矮的灌木却似山写给水的情书，细腻多彩。金黄的银杏叶、火红的枫叶、白花花的芦苇花……山似乎要把所有的颜色召集拢来，方可表达它的真心。

水是山的梳妆镜。水从怀里捧出山的倩影，每一丝鬓发，每一片裙袂，都细细描摹，一切经络都清晰可辨。船上的人伸手入水，仿佛就可以摘上一片枫叶来。

秋阳暖暖地涂在山水上。一叶小舟静泊在岸。是一艘简陋的渔船，没有船篷，没有任何装饰。阳光擦干了桨上的水珠，船像一个思考者，在回忆初涉这片水域的日子。

我是满心欢喜的，怂恿着朋友租赁小舟，泛游这780公顷的花园阁。苗家阿哥笑问我，“怎不坐新雕的花船？或者快艇？”我笑而不语，他自然不懂的。

橹揺开了水的静，哗啦哗啦，荡起一片一片水波，弥散开去。波纹追逐着波纹，一浪拥吻着一浪，在远处回归原来的静。

一艘游艇风驰而过，扬起高高的水柱，一尾尾鱼被带出水面，花白的鱼身划出一道淡淡弧线，伴着游艇撒落的笑声没入水中。

船驶过一个隘口，两岸的青山似张开的剪刀。风，有点挤，弄得那片竹林左右摇晃。一片白花盛开在枝头，一朵、两朵、三朵……惊愕中，只见那白花飞离而去。我幡然醒悟，“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便是这般景致吧。

视野越来越开阔，青山的皱褶里不时跳出一栋吊脚楼，青黛色的瓦，飞翘的檐口，暗褐色的木板。木廊上有晃动的身影，下瓦背上一口口簸箕排成“一”字，红薯干、黄豆、玉米、南瓜……苗家姑娘把秋晾晒在簸箕里。

“从来不走妹的方，好山好水好风光；山清水秀人勤劳，人人出来美姑娘。”

撑船的阿哥突然亮开了嗓子，对岸却无人回应，阿哥的歌声似一块石头落入湖中。阿哥再一次提高音量：“想妹想入血管心，对面阿妹冇作声；妹要有心来恋哥，哥撒网来妹尝腥。”

“人面生疏妹害羞，石板难生草一蔸；麻布洗脸初相会，不知哥在哪一州？”清脆婉转的声音从木楼里飞出来了……我们大笑阿哥有戏了，阿哥却说没戏，对歌只是苗家人生活的插曲而已。

船泊在一湾静水处，阿哥将绳系在一截光滑的石栓上，“走，喝酒去！”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哒哒”的音符，似曾从久远的年代传来岁月的回声。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守望着码头，承风接雨，迎来送往，是否还记得那个打渔归来的阿妹？几经轮回，而今一袭旗袍摇曳而来的我，是否似曾相识燕归来？

“砰砰！”震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位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朝天空鸣放着猎枪，几缕青烟在枪口淡淡萦绕。豪迈的苗家人用最高的礼节迎接远方的客人。

热情的苗家阿妹亮开了百灵鸟般的歌喉：“其火拉当屋灭奇雷，下切枝嗷娄买酒，灭锅景久也秋沟雷，情意装在酒里头，也瓜，也瓜，索拉索拉也瓜……”我如听异域之音，茫然不知所措。苗家阿哥告诉我，歌词大意是：“贵客来到家门口，筛上三杯糯米酒，苗家敬酒要唱歌，情意装在酒里头，喝了，喝了，快点快点喝了……”

游客难敌阿妹的热情，老老实实张嘴喝下一杯杯米酒，眯眼摇头做无奈状，满脸却是甜蜜的笑，不胜酒力的人早早地离开板凳，在旁边呐喊助威。

满桌的丰盛佳肴，青鱼、腊肉、土鸡、灌辣椒、米粉肉。蒸米粉肉的是竹篾做的小篓子，米粉肉用竹签串起来，一篓8串，一串8块。大口吃肉，肥而不腻，唇齿留着楠竹的清香。

苗家男人喝酒是热烈奔放的，喝酒划拳是风景，是性情，是义气。嘴里唱着划拳令，拳头时开时握，输了的仰头喝杯酒，赢了的笑不拢嘴。“一门敬，哥俩好，三多财，团团圆圆（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高兴），七星寿，八福寿，九在首，十全十美（拳打开）。”划拳声此起彼伏，哄笑声，求饶声，劝说声，觥筹交错中不断有醉酒的男子被同伴搀扶着远去。

这如今诗意地栖居于山之一隅水之一方的古老苗家，他们是自然之子，是这美好山水最痴情的守护者，享受者。他们的血性与热烈，让我从他们迎客的枪铳声里，从敬酒拼酒的歌声与吆喝里，再一次重温。

时光恍若静止，我坐在民宿的阳台上，看太阳滑落西山。一点、二点、三点……不断地有橘黄色的灯在夜里打开，水里也荡漾开一条火龙。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此刻的我，只想在这片充满浓浓烟火味的山水家园，与诗意豪情集于一身的辛弃疾聊聊我们相隔的时光。（吴清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