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磨坊，刚刚拉了一天磨的老驴，疲倦的坐在角落里。阳光透过木格栅窗户，映照在老驴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斑斑驳驳，更显出老驴憔悴不堪的样儿。

刚刚还在喘着粗气，闭目休息的老驴倏地从角落里站起来，低头拿起放在磨坊门口小凳上的手机。他早已下定决心辞职，驴长上次电话交谈中不是答应了么，只要他把两批20吨豆子磨完就让他辞职，四批都快磨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驴长的回复呢？难道驴长又忽悠我么？今天非问个明白。

“喂，驴长你好，我是老驴，我辞职的事不知领导考虑的怎样了？”

“老驴，你还是继续干吧，驴协有规定，所有人事这次都不变动，你们磨坊肯定也不能变动呀，至少要将现在手头的工作全干完再说。”

“那也不能老让我这样，你说说，磨坊进进出出多少人了，就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走出磨坊，你说说，现在还能找出几条我这样的傻驴子，磨一拉就是二三十年，重要的是你们总要多培养些年轻磨驴呀!”老驴几乎是吼起来。

说到这，老驴呜的大哭起来，想当年自己怀揣美好梦想来到磨坊，兢兢业业的拉着磨，心想只要自己勤奋努力，坚信金子总会发光的。

金子？对！老驴一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自己应该是被埋没的金子。磨坊的活计无论大小自己样样精通，工作勤勤恳恳，用党中央号召的唯才是用原则衡量，自己完完全全符合提拔的条件，可每每从磨坊中提拔的不是自己。磨坊的同事换了一茬又一茬，自己却始终还待在磨坊。

“老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在再好好拉一段时间。”电话那头驴长的话惊醒了回忆中的老驴。老驴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处，何况自己又不善言辞，于是挂了电话。

照进磨坊的光线也变得暗淡起来，就如同老驴那颗饱受煎熬的，暗淡的心。

老驴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辞职，第几次被驴长拒绝了。多年的阅历，让他明白自己在职场升职的艰难，他早已明白金子如果埋藏的太深，如果不发生诸如地震，如果.......也发不出光芒，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辞个职也这么难呢？

02

老驴被人背后戏称傻驴子，那还得从多年前的一件事说起。

那年，现任驴长刚从外地调来，在基层调研中了解到老驴确实是一条不错的驴子，也有意提拔一下，一是在新领地树立自己任人唯贤，不让老实人吃亏的圣人形象；二来大家都懂得那个。

驴长把老驴叫到办公室。

“老驴呀，你是磨驴的榜样哦，你在磨坊干了一二十年了吧，像你这样的磨驴是越来越少了。”

老驴听到驴长这样称赞他，咧嘴一笑，低着的头埋得更低了。

“老驴，今天喊你来，有这样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你隔壁那家磨坊现在空缺一个磨坊主任，怎么样，考虑下？”

老驴仍然是低着头，担心新任驴长看到他激动地，那砰砰直跳的胸脯。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曙光，是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坚信没错。

“你回去好好考虑下，我同驴办的同志研究研究。你回去准备点材料，这几天考虑好了你来我家里汇报下。”

几天后，老驴上驴长家来了，其实还用考虑么，无论从能力胜任还是从个人意愿都是不容考虑的——磨驴工作实在太辛苦，当磨坊主任那是巴不得美差！

叮铃铃，叮铃铃

驴长夫人听到对讲门铃响起，通过门铃对讲，老驴一番介绍后，驴长夫人打开门禁。

“老驴来啦！”坐在沙发的驴长望着空手而来的老驴，多少有点不快。但看到老驴也不是完全空着手，手里不是还拿一个着袋子么，驴长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考虑的怎么样？”

“谢谢驴长对我老驴的赏识。”老驴有点欣喜的说道，“你让我当磨坊主任，只怕能力不够，不过我很想尝试一下！”

“好，好，你那材料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的。”老驴把自己准备如何当好磨坊主任以及扎实推进磨坊工作的材料恭恭敬敬的递给驴长——这可是老驴结合自己长期的磨驴工作经验，观察并结合磨坊工作的实际写出的一份相当不错的规划——这是驴长的亲信说，驴长这样评价的。

驴长接过老驴的材料袋顺手放在茶几上，“我过下仔细看看，你回去等消息吧。”

“好的，谢谢驴长的厚爱。”老驴怀着对驴长这位慧眼伯乐的无限敬意走出驴长的家门。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老驴好像觉得自己这块埋在磨坊多年的金子终于到了发光的一天啦，昂首挺胸的大踏步走起来，雪亮的月光照在老驴身上，好像快乐的精灵不停地跳跃着。

03

在人事任命宣布前的这段时间，老驴在磨坊拉磨更加卖力，驴蹄声欢快的在磨坊响起来，就像一曲动听的打击乐协奏曲。

老驴是这样想的，自己马上要离开磨驴的岗位，但工作要有始有终，作出表率，继续发挥榜样的作用。

半个月后，新任驴长的第一次人事任命终于揭晓，这次人事变动很大。不过隔壁磨坊主任不是老驴，而是提拔了老驴磨坊那位平时干活不咋的，磨坊拉磨才三年的混驴——混日子的驴。

后面据知情人透露，新驴长在老驴走后翻遍了老驴的材料袋，也没找到驴长所需的材料，气得将老驴的那几张纸片，狠狠地摔进废纸篓里。

混驴在到任磨坊主任的当天，他的就职演说赢得了阵阵掌声，老驴听着很不是滋味，混驴说的这些怎么这么耳熟，这不就是我写的那些材料么？老驴无论怎么想也不得其解。

还是知情人透露，老驴那晚离开不久，混驴走进了驴长的家门，不同的是混驴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进门后混驴把果篮直接放在茶几上，果品中隐隐约约还漏出一个信封的样子，说材料装在信封里。

也就在老驴更加卖力拉磨，人事任命前的有一天，驴长把混驴喊道办公室，说在磨坊主任上任的那天，必须要有一个任职与工作规划，自己这里有一份相当不错的材料，你拿回去看看。

这次事件后，随着驴群的议论，渐渐地老驴就被人称作傻驴了。

04

谁也不知老驴是真傻，还是脑子不转弯，没领会驴长那“材料”的内容，反正就这么错失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过回想起去年发生在老驴身上的另一件事，老驴也确实是一条筋的傻驴。

去年9月的一天午后，老驴正在悠闲地磨坊磨豆子，步伐轻盈，脸上不时洋溢出可心的笑容，时不时还哼出一段流行歌曲——他的宝贝儿子为他长脸了，考上了著名的驴央大学。

“老驴呀”突然响起的手机里传来了驴长有点变味的话语，“你儿子考上驴央大学，那是我县可喜可贺的大事呢，驴局长刚打电话，今天驴县长将率领驴县几大家子负责人上门看望你呀。”

“老驴呀，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了。”手机那头，驴长越说越激动，“驴局长特意嘱咐我，在驴县长到访之前，让我通知你一下，驴局是非常重视人才的，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上班，拟任命你为办公室主任。”

电话那头驴长还在不停地说着，说啥来着，老驴一句也没听清，更没听懂，一脸懵逼。

驴长办公室里，习惯了拉磨的老驴，一下子闲下来显得很不自在，刚在办公椅上坐下却又忽地站起来，来回没踱几步又颓然坐下，就像一个浑身长满虱子的乞丐，被满身虱子咬得那个烦心样儿。

办公室外，驴长心情激动但夹杂着忐忑，时而走动几步，时而疾步办公楼外张望着，时而又立正稍息。

驴县长一行终于来了，驴长立刻迎上去，老驴跟在驴长后面走了过去。一阵寒暄后，驴长将今天的主角介绍给驴县长，“这是我们办公室主任老驴，就是他的儿子考上驴央大学，这是一件大喜事呀！”

驴县长走到老驴面前，握住老驴的手说：“祝贺你，老驴！不错呀，你儿子不仅是你的骄傲，更是我们全县的骄傲。今天一是代表全驴县百万人民恭贺你，感谢你。二来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培养出优秀后代的父亲，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对于驴县长，老驴是只闻其名，而今天自己竟然和县长握上手，心砰砰直跳。听到驴县长的一番话，老驴更是脸红到后脖子，本来就有点紧张的老驴更慌张了。

一慌张，出问题了，本来想好的词儿全忘掉了。

“谢谢驴县长的关心，以前在磨坊拉磨磨豆子，就一个想法，自己拉一辈子磨没关系，拉磨的工作虽辛苦，但总得有人干。”老驴红着脖子一口气说道，“未曾想，子尚未贵，父已荣，今天上午还在磨坊磨豆子，下午驴长要我到这里来上班。”话刚出口，老驴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老驴呀老驴，别人背后叫你傻驴，还真有点道理，老驴心理责备起自己来。

“怎们回事？”驴县长对着驴长喊道，“你们电话中不是说老驴一直在你的办公室工作么？明天到县里来说明下情况。”

这回该轮到驴长脸红脖子粗了，不，整个脸都青了！不但驴长脸青了，驴县长刚才那一脸的笑容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老驴，无论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高尚的。”驴县长再次握着老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希望你那优秀的儿子将来为社会作出更大的贡献，为驴县作出更大的贡献！再次祝贺你！”

说完，驴县长铁青着脸走出驴办大门。

第二天上午，老驴来到驴长办公室上班，驴长不在，驴长到县里说明情况去了。

下午，驴长回来了，告诉老驴，拟任办公室主任一事暂缓一缓，先回磨坊等待通知，上面正式任命下来后就可来上班。

老驴听后心理非常清楚暂缓一缓意味着什么。

后来有人告诉他，那天驴长是和驴局长一同去的，驴局长还特意邀请了他的铁哥们驴县县委书记，地点在驴妹子山庄。

再后来老驴儿子考上名牌大学的热潮退去，老驴当办公室主任一事再没有人提起。

05

对于死不开窍的老驴，最伤心的人恐怕就是他的驴太太了。驴太太中专毕业后分配到老驴现在的磨坊，因为人长得漂亮，歌唱的好听，没多久就被调到驴办活动中心。

老驴当年大学毕业，响应国家号召，怀揣美好梦想志愿到基层。在驴办举行的欢迎晚会上，驴太太对风流倜傥的老驴可是一见钟情，顶着着被调离活动中心的压力，果断拒绝了当年驴办主任堂弟，一个官二代的求爱，投入到老驴的怀抱。

“我当年嫁给你，那是因为你在欢迎晚会上的即席演讲吸引了我。”驴太太对着不开窍的老驴激动地说起来，语气夹杂着对老驴的爱与恨。“我没看错，从你的演讲，看得出你满腹经纶，你的才气。”

老驴对驴太太向来宠爱有加，他非常清楚，不说驴太太的才艺，单凭驴太太当年的美貌嫁个什么富二代、官二代毫不成问题，肯下嫁给自己，那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所以，面对着驴太太恨铁不成钢的责备，老驴只能够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无奈。

驴太太继续唠叨着“老驴呀，不是我说你，凭着你的才气，不说调到驴协，至少也可以混个驴办主任当当。你那死脑筋咋就不与时俱进呢，你还真以为如今这时代，只要踏踏实实工作，是金子总会发光吗？太天真了！”

“老驴呀老驴，你说你，好多机会却一次也没抓住。去年过年那次，怎么说你好呢？唉！”

驴太太一声长长的叹气勾起了老驴的回忆。那是去年冬天，老驴照常在磨坊磨豆子，迈着多年习惯练就的步伐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

忽然，驴太太喘着粗气跑到磨坊找他来了——还没到下班时间，这可是从没有过的，肯定有什么大事了。

“老驴，老驴，快出来！”驴太太在磨坊门外就喊起来，“今天驴办来了一个什么处长，说是你大学同学，正在驴办活动中心待着，非要会会你，见个面。”

处长？同学？老驴使劲的想着，哦，对了，是有个同学混得相当不错。一同毕业的这位处长同学，分配到L市。凭着八面玲珑的情商和才气，得到当年单位一把手的赏识，不但成为乘龙快婿，更随者老岳父的升迁，也是一年一台阶，现在已成为L市的一要害部门的处长了。

那天，老驴跟着驴太太很快来到驴办活动中心。老驴了解到同学是公干路过，俗话说得好，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这是铁打的关系。老同学见面，少不了一番毕业后同学离别的相思。处长同学得知老驴多年一直就在磨坊拉磨，同样非常叹息，要知道老驴在大学读书时，那可是才气横溢，班上一哥呀！

还是那天，处长同学临走时告诉老驴，老驴的主管领导驴局长是他的党校同学，打电话向驴局长推介了老驴，驴局长要老驴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家里见个面。

后来在驴太太的催促下，老驴提着驴太太准备的土货到了驴局长家的小区，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小区里的老驴却再也迈不开走进驴局长家的步子。

老驴提着那土货回家了，驴太太追问了很久，老驴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这句话差一点把驴太太气死。老驴说了一句什么气死人的话？听着。

“我要用我的一生来验证，是金子到底会不会发光。再有，要我用行贿的方式谋取一官半职，我办不到。”老驴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有这土货，自己舍不得吃，却送给别人吃，不是特傻么？猪脚腕子我自己呷！”

“老驴呀老驴，一条筋的老驴，说你什么好呢。”驴太太满眼泪花，一声声叹息独自走进了卧室。

06

驴太太这次真是被老驴气晕了，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躺下了。那双明眸早已被伤心的泪水浸润得失去摄人的灵气，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的大脑思维却似微风吹拂的画卷，一刻也不消停的翻动着，从与老驴的一见钟情，到相恋相爱，结婚生子.........老驴年轻时的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磨坊拉磨的任劳任怨，怀才不遇........不谙世道的迷茫，一条筋的作派如电影般呈现出来，不时还传来一阵阵画外音。

“驴太太，你和老驴结婚那阵，我是真心羡慕呀。”她活动中心的同事，与自己同时爱上老驴的情敌——花驴那嘲讽话飘来了，“我还真以为你与老驴的结合，是金童玉女，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天赐良缘，人生将会演绎一出动人的故事呢！”

“谁知老驴是一活宝呀，幸好被你捡去了，你俩的故事没咋动听，老驴的提拔事故倒不时让你充满念想呢，哈哈哈.....”

“驴太太，你不为当初的选择，嫁给老驴后悔吗，难道一点点也没有？”同学会上大学闺蜜的诘问声淡淡的从耳边响起。

“后悔？不，不不”驴太太回答，“我虽然没我家老驴那样不入世，不变通，但我也同样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真理，更相信我家老驴的才华，相信自己的眼光。”

“你真的相信真理？近墨者黑，怕是受老驴感染了吧，不是我说你家老驴，现在看他，觉得他还真有点迂腐呀。”

“说句不好听的，真理有时就是娱乐，甚至愚弄人的教条呢，好妹子！懂不？”

............

驴太太恍惚昏沉中睡着了。

墙上的壁钟一个劲地滴答滴答的响着，时针指向十二点。卧室一侧的书房里依然亮着灯，老驴伏在书桌上，不停地写着什么。除了老驴自己，就连他最宠爱的驴太太，也不清楚老驴每晚的这个秘密——因为只要驴太太一敲门，老驴立马将写的东西锁进抽屉，驴太太也十分明事理，从不追问老驴，用驴太太的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吗。

平常每到十点半，驴太太就会将一杯热牛奶端给书房忙碌的老驴，老驴夫妇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即使老驴在别人眼中是那样蠢，那样犟，那样不让自己省心，驴太太依然像宝一样爱着老驴——发自心底的爱着老驴，不为其他，就图个对自己眼光的验证，老驴即席演讲时双眼透露的才气与自信，现在依旧存在，时光的磨练，更显示出一种犀利。

老驴明白驴太太疼爱的心意，虽然老驴有熬夜的习惯，每到这时就会放下笔，锁好抽屉，准时上床睡觉，这已是老驴夫妇多年形成的固有规律。

或许是没有了驴太太的温馨提示，亦或许是老驴对今天的送礼感慨良多，十二点了，老驴的奋笔疾书仍然没有熄火的感觉，时而埋首速写，时而仰头沉思，时而伏案小憩。

时鈡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转动，渐渐地，疲倦让老驴伏案睡去，头压着交错叠放在文稿上的前臂，右手指夹着的笔竟舍不得放下。空调风轻轻地吹开笼在老驴额头上那掺杂些许白丝的头发，那已四道鱼纹的国字脸洋溢出从没有过的释然，嘴角竟还显出丝丝微笑。

一觉醒来的驴太太，见床上没老驴，放心不下她的“宝”，轻轻推开书房门，看到老驴伏案的睡样，从卧室拿来鹅毛被盖在老驴身上。

07

自从送礼事件后，驴太太就断了让老驴升职的念想，她明白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诱导，教育，对老驴是没任何意义与作用的，老驴就是一个不进油盐的圆茄子（这里的圆茄子指的是没有任何划痕破损的整茄子），一块榆木疙瘩，一坨金刚石头。

老驴也似脱离苦海，翻身农奴把歌唱，每天磨坊拉磨，晚上书房写写画画。日子就这样平平平静静地过着。

年后的新年春节初六，各单位新年报到的日子。这一天，驴办以及辖管磨坊全体职工都必须到驴办报到。按惯列，当天还要召开一个新年工作部署会议。会后，当然少不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开年红包，但无特殊原因不来报到者，红包是不会发放的。所以，新春报到的初六，是每年仅有的一个全体职工无缺席的日子。

大家新年见面，互递香烟，互道祝福。

会议前，清点人数，单单少了一个人，这时大家才发现，老驴怎么没来呢？

驴太太也一脸懵逼，一头雾水——往年新年报到，夫妇俩都会一起前来。今年她从家里出发时，老驴说要她先走，自己随后就来的呀，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呢？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驴太太不放心，掏出手机拨通了老驴的电话。“老驴，怎么回事，开会点名了，你怎么还没来呀？”

“哦，我过下就来，家里还有点事，忙完我马上过去哈!”

“好好好，记得快点啊，过下驴长又要拉驴脸了。”

“他要拉就拉呗。嘿嘿”电话那头传过来老驴那傻乎乎的笑声。

会上，台上驴长与往年一样，一阵装B，台下职工也与往年一样，个个一副傻样，会场还是与往年一样，整个一幅让人作呕的装B作秀，装傻作痴的晕图。

好一阵时间过后，大家终于等来了驴长那句已让人迫不及待的话——也是让大家听得耳朵起茧的祝福语。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啪啪啪，顿时会场了激烈的掌声，不过，大家都清楚，掌声不是感谢，更是欢迎会议的结束，意味着大家终于可以领取那期待已久的开年红包，早点回家继续延续新年的玩兴。

“等等，大家稍等一下，耽误大家一点时间。”会场后面传来大家熟悉的老驴的声音。刚才还喧闹嘈杂的会场一下变得沉寂。

大家不知道老驴什么时候到的，神一样出现，更不知道老驴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家目光刷的齐聚到老驴身上，老驴抬头挺胸，像一个得胜的战士，不，更像一位检阅队伍的将军，从过道上向前台走了过去。

只见老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稿纸递给了驴长。回头向大家一笑，说道：“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谢谢大家多年来对我的关照，向大家拜个年!”

“老驴你要辞职？”驴长一脸吃惊的大声喊起来。

本来大家伙刚才听到老驴话就犯迷糊，现在听到驴长的喊叫，大家伙更是目瞪口呆，老驴你这是要演的哪一出呀！

“对的。”老驴回头面对驴长冷静回答道，“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了，希望驴长批准。”

“批准？这事你和你家驴太太商量过了吗？”

“她还不知道，我打算过下回去和她说。”

“好，辞职书先放我这儿。我们驴办研究研究”

“那我等你们的通知。希望你们把研究结果早点告诉我。”

老驴说完，在大家伙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走下台来。大家纷纷向前询问究竟，老驴只是嘿嘿笑着向大门走去。

大家随着老驴走出会场，只是会场中间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那是驴太太。前台上同样呆呆地站着几个人，那是驴长和驴办另几位负责人。老驴给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不明白老驴怎么突然要提出辞职呢？

08

老驴新年初六的辞职之举，好比一颗炸弹，将驴办上上下下全炸晕、炸懵，也炸糊了。

特别是驴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心里非常清楚，老驴一旦辞职，那磨坊基本就瘫痪了——讲点良心话，像老驴这种甘于奉献，勤恳务实，一干二三十年的老驴，整个驴办找不出第二个。还有，真让老驴辞职，今年的生产任务那是百分之百完成不了，岂不是摊上大事，乌纱帽也恐怕不保了。要知道，这几年驴办年年被评为先进，老驴那是有功之臣啊。

你们肯定想知道我驴长为何不提拔老驴的原因么，告诉你们，除了老驴的二货样，不通味，还有一个那就是“能者多劳”呀，不让老驴这种傻驴拉磨，我驴办每年先进从何而来？你们不要怪我狠心，现在就是这样的现实，套用我们这里一句俗语，会教书的站讲台，不会教书的坐办公室管教书的，懂不？

着急的不单驴长，驴太太同样被老驴把魂都炸到九霄云外。

“老驴，你今天是那根神经错位啦，还是撞起咋鬼了。”气呼呼一回到家的驴太太就数落起老驴来。

“你以为还年轻呀，四十多了。我问你，人生有几个四十？”

“你说说你，你除了会拉磨，辞职了你能干什么？你拿什么养活自己。你想靠我是么，儿子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呢？”

“再有，你辞职了，什么都没有了，几十年的磨不是白白干了么？”

“我知道你是一条筋，不去与领导们套近乎，兄弟长兄弟短的；你二百五，不去送礼；你傻帽，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些我都认了，那都是我有眼无珠，也无所谓了”

“老驴，我告诉你，我想人生在世，就图个平安，你再忍忍，再过个十来年就退休了。那时儿子成家立业，我俩就带孙子得了。你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道再忍十来年就忍不过了么？你说话呀。”

驴太太从来没有过今天的激动，就如扣动枪机的机关枪，一连串的喷射数落着。

老驴坐在椅子上，也如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双手十指不停地相互抽插着，始终不作回答。怎么回答呢，驴太太对我老驴向来体贴理解，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何况她说的全是道理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驴太太对年轻时一见钟情的老驴全认了。但今天老驴要辞职，那绝对不行。

“老驴，你以前做任何事，只要不违法，我从不阻拦，爱咋地就咋地。但你要辞职，那由不得你。”

老驴与驴太太相处的二十多年来，从没见过驴太太今天的这种严肃，这么专横。

驴太太拿起手机拨通了驴长的电话。

驴太太的来话，驴长高兴坏了，正愁如何解决的难题，竟然不让自己出马就化解了，心上的石块终于落地了。

老驴的第一次辞职因驴太太的阻拦宣告失败。

09

辞不了职老驴，一如往常，每天磨坊继续拉磨。

没几天，驴太太发现，老驴虽然每天工作依旧，但没了往常的欢愉，那种傻傻的嘿嘿笑声也消失了。

更反常的是，现在的老驴每天吃过晚饭就躺在客厅的躺椅上，不再和驴太太去散步，天黑了也不再去书房忙碌，洗漱完毕倒头便睡，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老驴呀,你这是做么个里，走，散步去。”驴太太晚饭后，对着躺椅上的老驴轻声喊道。“我还不晓得你，不准你辞职，跟我怄气呗”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见到老驴的颓丧样，驴太太心疼了。

老驴依旧躺着一动不动，任凭驴太太唠叨。

驴太太今天破例也没去散步，走进卧室，躺到床上，思绪纷飞。老驴辞职没同我商量，给我个晴天霹雳，我没有问清原委，擅作主张阻止，这都是互不尊重的行为，应该一比一，老驴你能生啥子门堂气呢？

难道不准你老驴辞职，我错了么，于情于理都没错呀。

老驴，你是金子，你怀才不遇，但这怨谁呢，大不必和我怄气吧。

滴的一声响，驴太太顺手拿起手机。

“驴太太吗，我是驴长，告诉你一件事。”电话那头驴长急切地说道，“你屋里的今天又打电话，说一定要辞职。”

“你还是劝劝他，现在辞职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是看在老驴与我多年的情分上，真心为他好呀。”

“谢谢驴长，他咋又发神经了。我过下问问他。”

“好的，你的话老驴应该还是会听的。”

驴太太躺在床上，想起老驴本来就思绪万千，听完电话，更是翻江倒海。她不明白老驴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咯扎剁老壳个老驴，脑子进水也冒的果嘎严重，肯定是鬼摸起头里。

老驴脑袋里也没停歇，辞职这件事，我老驴非一时冲动，这是考虑一年多的决定，我没生你驴太太什么气。不看在我对你驴太太心中有愧的话，我早就不干了，我不相信离了磨坊，还饿死不成，何况还有........好了，不管驴太太你怎样，这个职非辞不可。

“老驴，刚才驴长打电话来，说你决心辞职，你能告诉我突然要辞职的原因吗”驴太太对着刚走进卧室，准备睡觉的老驴轻声问了起来，“只要你说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我绝不再拦你。”

“老驴呀老驴，你摸着良心说说，我哪点对不住你，难道我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么？”

任凭驴太太怎么说，老驴依旧紧紧闭着他那金口。

老驴心想，在那件事还没有最终结果前，他什么也不能说。当然对于驴太太他是一千个称心，一万个满意。自从结婚以来，不管她受多大委屈，也只是自己默默承受，即使我老驴不时惹她生气，给她哪怕再多的不满意，爱我老驴的初心半点没少。我的好太太，我老驴一定会给你这个用心爱我一辈子的驴太太一个交待，一份惊喜。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明眼人都看得出驴太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心塌地跟老驴一辈子的那份执着。

其实驴太太心里始终不相信当初一见钟情的那个才华横溢的老驴，会是一辈子窝囊废。

接着，老驴辞职于是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电话请辞、书面请辞。驴太太见老驴似走火入魔，不再阻拦。

然而老驴的辞职到了驴长那里，却总是以各种理由被拒绝了，不过驴长对执意辞职的老驴态度不在强硬，有时甚至对老驴说点违心的话——老驴你不拉磨我找谁拉，驴办的先进还指望你老驴继续给我挣呢。在我驴长还没找到合适的替代磨驴之前，让你老驴辞职，那是两个字“没门”。

老驴随着提出辞职的次数增多，却总是没得个结果，心中难免堵着一把怨气、伤心和苦闷。

老驴其实一点也不傻，非常清楚自己在磨坊将是一块永远被埋没的金子，只有自己主动跳出体制的束缚，才会有发光的机会，谁知辞个职也这么难呢？

读者或许会问，老驴既然辞职，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得了，为啥非要办个辞职呢？

10

三个月后的月末。

驴太太下班回家，刚走到家门口，美妙的轻音乐夹着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从屋里迎面飘了过来。

客厅的餐桌上早已摆满了驴太太爱吃的菜，两只高脚杯斟上了红酒。看到驴太太回来，老驴立即迎上去，接过驴太太的手包。

驴太太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老驴拖开餐椅，驴太太落座后老驴走到对面坐了下来。

驴太太夹起一只红烧鸡爪送入口中，细细嚼起来，味道好极了。

实话实说，老驴真的是个全才，厨艺也相当了得，每当在外吃到一道好菜后，总要在家里琢磨，直到把那道菜做出够味才行。当然更主要得让驴太太吃着满意为止，用老驴的话说，把美味带回家，让老婆笑开花。

老驴端坐在餐桌前，却不动筷子，只是一个劲儿笑眯眯地瞄着驴太太。老驴这模样顿让驴太太不禁从心底里涌出一股久违的甜味，这股甜味早已消失多年了，那还是新婚那阵，那时的老驴每晚都是这样儿端量自己，抚摸着我的脸蛋，生怕我哪里少了一个细胞似的。想到这儿，驴太太那张瓜子脸倏地绯红，抿嘴笑了起来。

“你咋死老驴，又撞鬼啦。”驴太太嘴里笑骂着，“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捡到宝啦，果嘎兴奋。”

“嘿嘿”老驴那傻笑声响起，老驴端起酒杯，“太太，来，我们今天干一杯。”

老驴夫妇平常也经常喝点红酒，但自从老驴闹辞职的不愉快后，喝酒的雅兴早没了。

“干么子杯，说个干杯的理由呀，我才不喝呢。”

“来，先干一杯，我就告诉你。”老驴手举酒杯嬉笑着。看到老驴又露出的笑脸，驴太太举杯轻轻地碰了下。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辞职吗，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老驴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驴太太。“你看了这篇文章，就明白我决心辞职的一半理由了，我不想重蹈覆辙。”

驴太太接过纸片，这是一篇据说是获得了“机关单位论文大赛一等奖”，在网上颇为流传的文章《卸磨杀驴》。说的是一头优秀的毛驴，在残酷的现实体制下，主人以服务战斗力为旗号，堂而皇之胡乱作为，抬头争食的驴将越来越多，而像毛驴那样埋头拉磨，把一辈子献给了磨面事业的驴越来越少，结果活活被累死。

文章里的毛驴与我家老驴何其相似呀，驴太太心底泛起一阵酸楚，老驴不辞职，或许毛驴就是老驴的下场，驴太太有点理解老驴了。

“来，我们再干一杯。”老驴给两个酒杯斟满酒后，又一次举起酒杯。“干完这一杯，再告诉你另一半辞职的理由。”

驴太太举起酒杯，目光望向又恢复活力的老驴，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老驴走进书房，出来时老驴手里捧着着一摞厚厚的A4纸，纸上还放着一个红色的丝绸本。老驴走到驴太太跟前，将东西放到驴太太面前的桌上。

“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湖畔影视公司的聘书和我的书稿。”老驴有点醉意的说道，“我多年伏案写作的《金子是怎样发光的》长篇小说，去年投给影视公司后，公司高层非常看好，让我将小说改写成剧本，现在正式决定投拍电视剧，聘请我前去担任编剧。”

驴太太抬头凝视着老驴，眼里的老驴是那么熟悉，却似乎又很陌生。

“我为什么一定要办个辞职手续，不为别的，就是想验证一下，‘你那么好，不欺负你欺负谁’到底对不对，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但一定会被欺负。”老驴说完，拿过酒杯接连喝了三杯。“明天，我还会去驴办，告诉他们，为官一任，不说造福一方，至少要凭良心办点事，死后去阴曹地府会少受点罪，好自为之点好呢!”

三杯酒下肚，老驴醉了，是酒醉，更多的是心醉，被从此后的解脱舒心地醉了。

驴太太放下聘书，翻开书稿，扉页上一段文字映入眼帘。

“金子迟早会发光的，但如果被厚实的脏土覆盖，难免会被长期忽视，只有当地震或暴风雨来临，掀开污泥时才能惊现光芒。如此，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阳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