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有42年教龄的老教师,在父亲与老师这两个角色里,他把老师这个角色扮演得更加游刃有余。
父亲18岁开始教书,那个年代,父亲的工资只是工分,教一天课挣10个工分,折合人民币8分钱,这些工分可以换粮食,养活一家老小。父亲在离家20里外的学校给学生上完一天的课,还要赶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干农活,为的是再多挣几个工分,让一家人吃得饱一点。
熬过十年的工分生涯,父亲有工资了,一个月5块钱,那是一家人盼了多少年的一笔财富。5块钱的工资,攥在手里还没捂热,文革开始了,父亲没了工作,回家种田,队里都不给父亲工分。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父亲纠结在心里的只有一个愿望:回到自己的三尺讲台。
抱着这个愿望,父亲在一次次的批斗里挺过来,终于在40岁时重新回到了讲台,留在了自己的村子,当了村小学的校长。整整20年。
每天清晨,星月满天,我们还沉浸在梦乡,父亲已经走出家门,走向了村东的小学。他生起炉火,烧上开水,把每一个老师办公室的暖壶都灌得满满的。今年春节回老家,碰见一个还在村小学任教的女老师,她对我说:“楚校长退休以后,我们再也喝不到热水了。”这句简单的话,听得我心里暖暖的。
女老师继续说:“你父亲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校,最后一个离开,做了20年的校长,每年都会带班给孩子们任课,他做得那么好。”
父亲退休15年了,乡里拨款给村小学盖上了新楼房。可是,老师和学生们大多都去了县城,整个学校总共剩下不到20个学生,父亲经营了20年的学校渐渐凋敝了。可是每年的教师节和春节,父亲总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邮寄的明信片祝福,那是他桃李满天下的骄傲。
我曾经看到父亲拿着学生送的明信片凝神,他一定在想念他的学校,他的学生,我也似乎在那个时候,明白了,那一年,父亲对我的冷落。
是啊,我一直都认为我在父亲眼里不如他的学生珍贵,那一年我10岁,去山西做一个关系到性命的大手术。父亲却没有陪我,他托一个同事把我和妈妈送上火车,自己竟回到学校辅导将要毕业考试的学生。小小的我,心里全是委屈。
多年后,听着别人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飞霜满面的容颜,我有眼泪汹涌的感觉。我终于理解他心底软软的大爱。
教育家陶行知说“先生不应该专教书,他的责任是教人做人。”42年风雨沧桑,三尺讲台,三寸舌,三寸笔,三千桃李,父亲始终心性不变,站在教育这一块高地上,守望着自己的理想,谱写着一曲平凡而卓越的人生乐章。(楚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