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床

【时间:2017-07-24 09:40】【来源:邵阳新闻在线黄玲玲【字体:

我没见过奶奶。奶奶在父亲十来岁时就去世了。从父亲的口中,我得知奶奶是个和善明理的人。

顽皮的父亲从老高的树上摔断了胳膊,奶奶背上他奔到十几里外的郎中家里接骨。接完骨回来的路上,父亲一只胳膊缠着白布条,趴在奶奶的背上。奶奶双手托着他的屁股,柔声说:“爬那么高,是要当老鸹啊?这下好了,翅膀摔断啦。”

认识奶奶之前,我先认识的雕花床。爷爷睡在那张床上,那么花俏的床和五大三粗的爷爷很不相衬,原木的床头床侧都雕着各式的花纹,缠绕的枝上盛开着花,枝叶上的纹路,花朵层层叠叠。花藤的间隙,镶着许多形状不一的玻璃,玻璃上绘着图,喜鹊登枝,鸳鸯戏水,燕子呢喃,仔细看过去,床扇就是百鸟图啊。

每年,爷爷都会买来几种颜料,把那褪了颜色的图案添一添,缺了的翅膀补上,掉了的花瓣涂得艳红。爷爷做这事时格外仔细,一笔一画,像一个认真的画工,拿锄头的手哪有那么灵巧呢?时不时就涂到玻璃外面了,他一手拿了抹布将画框边缘擦干净。添完画,花藤处还会刷上清漆,看起来透着亮。无论这雕花床经过多少岁月的洗礼,爷爷在世时,它一直是明艳着的。

搬过好几次家,从茅草屋到砖瓦房,从乡下到城里,每次搬家前,爷爷都会将雕花床拆下来,细心地敲下榫头,雕花扇面用布一层层包好。几经周折,榫头断了,花藤折了,床腿瘸了,那些玻璃片在颠簸中碎了,雕花床放在新家里,显得格格不入。但谁也不会说将雕花床扔了的话。

爷爷说,那时候家里穷,奶奶嫁过来时没提花轿接亲,送彩礼的话,唯一提出要打一张雕花床。爷爷砍了屋旁的两棵老树,接了木匠,每天守着木匠看刨花飞溅,陪木匠用心地雕刻花朵,用金刚钻划玻璃,花鸟鱼虫在木匠手下活了,停在爷爷低矮的草屋里,让幽暗的家亮堂起来。

奶奶果真随着送亲的队伍步行而来,她修长的手指握在那些圆滑的花藤间,用手指感受着木头带来的温度。雕花床是家里最显眼最奢侈的物品,它让四壁空空的家,有了家的味道,有了幸福的味道。

父亲说,奶奶病重时,躺在这雕花床上,拉过他的手,说娘不在了,你可不能再去爬高上低的,要是有了后妈,要对后妈好,不可惹事。没妈的孩子啊……说着说着,奶奶就哭了,父亲跟着哭,让奶奶不要死。奶奶侧过脸,一张泪脸贴在雕花的扇面上,幽幽地说:不死,你看这些花都还艳着呢。

奶奶去世后,十来岁的父亲日日赖在雕花床上,不许人拆洗被子,不许人碰床上的物品。他的娘到了世界的另一端,花还艳着呢,永不凋谢。

爷爷终究没再娶,直到去世还在叮嘱我们要保存好雕花床,那是奶奶短暂的一生,每一块雕花的图案上,都会被奶奶演绎出一个个精彩的故事。父亲说,每天晚上,昏暗的油灯下,奶奶指着一个个镜面,给他讲故事。什么苦儿鸟,何仙姑啊,救命仙草啊,原来,雕花床是一本书,一本能打开远古历史的书。

雕花床是何时无影无踪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再次见到雕花床,是在一个农庄里。农庄敞亮的大棚屋间,一个门洞上挂着一个斑驳残缺的雕花扇面,本是镜子处,全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窟窿,木头是惨白色,像一张沧桑的脸,木雕的花纹积满了灰,它高高地吊在那里,显得孤独而失落。我望着雕花扇面发呆,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农庄的主人说,这是他奶奶的嫁妆,那么大一张床,只剩下这一面了。原来,每个奶奶都有一张雕花床。

站在这古旧的物品前,我仿佛听见凿子行走的“笃笃”声,那些枝藤在雕凿中挺立起来,圆润起来。我看见画匠沾了鲜艳的颜料,让一朵朵花丰满起来,让鸟的羽翼蓬松起来。我仿佛看到慈祥的奶奶,红盖头下那张红润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花……(黄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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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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