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先生

银先生是我堂兄，生于1950年，庚寅年，因银谐音“寅”，而“银”是富贵的，闪亮的字眼，因此伯父给长子取了这名字。而他先天一眼失明，只能独眼看世界，我们那里把盲人或半盲人爱叫“先生”，可能因为八字先生都是盲人，这样堂兄“银先生”就叫开了。连三岁的侄孙女都这样喊他。真名“谭银球”倒渐渐被人们忘记。

伯母其后还生了三女两男，好在大都健康，只是次子耳朵有颗赘瘤，幺女多了根无名指。大堂兄“银先生”因先天不足未能上学，成了真正的“睁眼瞎”。作为长子，他总想争气，为了父母弟妹，他得养活自己。那时，生产队里健壮的劳力每天挣12分，他只能挣6分。大家嫌他看不清，做事慢，队里就安排他专门看牛，队里的三条牛，他包了。看到自己能减轻父母负担，养活自己，又能和温和的水牛作伴谈心，成为牛郎，他是开心快乐的。每天天刚亮，他就大声吆喝着水牛屁颠屁颠朝狮子山跑。哼着不太熟练的花鼓戏《毛百斤打铁》、《刘海砍樵》，摇头晃脑，碰到有人喊他“银先生”，他就响亮地高兴回应。孩子们唱着童谣“金打铁，银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喝茶，茶里有蚊子，姐姐留我歇，床上生狗虱···”取笑他，他也乐呵呵。

生产队解散后，他仍然看着分给自家的一头牛，他舍不得这勤劳温柔的牛，总把它当亲人。后来牛卖了，他就到后山片石场       拣大块石头，用小锤子砸碎，一条板凳，一个小铁锤是他生活的行当。他用它敲碎生活的硬壳，敲醒每个早晨，拥抱每轮圆月，清脆的叮当声如鸟儿在林中欢唱，似淙淙泉水奔向广阔的海洋。一块块石头在他手下四分五裂，他很满足；一车车碎石子被拖拉机运走，换来几块几块的金钱，他忒自豪。然而，命运弄人，年逾半百的他，一个严冬的早晨，寒风冷冽，他突感风寒，另一只眼随后也堕入无边黑暗。从此，他只能待在家里，由年逾古稀的老母照顾，靠弟妹接济，他是多么痛苦和不甘啊！父亲因长期劳累，不到古稀就撒手人寰，母亲常年心绞痛，不到80仙逝。孤苦伶仃的他悲痛欲绝，想起《天仙配》里的牛郎，他的命多好，能成亲，能上天。而自己只能在漆黑里靠回忆度过余下的光阴，只能靠亲人和政府供养，多可怜呀！

     内心的苦楚，只能独吞，他曾想随父母而去，但他舍不得亲人，特别是侄子侄孙女们总会亲热叫他，虽然有时顽童叫他“银先生”他也不生气。可弟弟要外出打工，弟嫂虽然能每天送来热菜热饭，但总少了谈知心话的，以前有老水牛，有父母，现在老了丑了脏了，谁会愿意陪着自己。人们不是爱到光华堂打麻将嘛，老人们也喜欢上街，孩子们忙于手机游戏。从此，他整天整天闷坐着，不说话，仿佛一尊佛像。2017年2月16日上午，春光烂漫，睡了一冬的毛桃微微张开惺忪的眼，万物生机勃勃。67岁的“银先生”静静地躺在小屋的床上。恍惚中他睁开佛眼，披着老牛的牛皮法衣，孩子似的蹦跳着，扑向母亲温暖的春天般的怀里，享受他天堂里的幸福时光。（谭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