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 磨 磨

野月岭把那种手脚笨、干活慢的人称作磨磨，称呼时，在磨磨前面加上他名字中最后那个字，以示与其他磨磨的区别。为什么要把手脚笨做事慢的人叫做磨磨，没人能说清楚，可能是发明这个称呼的人，受了磨洋工一词的影响。

其实，磨磨和磨洋工根本不是一回事，磨洋工是偷懒，而磨磨是天生的手脚笨，有磨磨蹭蹭的意思，但又不全是。

野月岭的周后祥就是个磨磨，人们都叫他祥磨磨。

祥磨磨是个木匠，一个干活总要比别人慢半拍的木匠。别的木匠下料时，斧子抡得飞快，噼哩啪啦，一会儿就下出一大堆，斧子劈过了墨线，也无所谓。而他呢，一斧一斧地慢慢劈，还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打量劈过了墨线没有。凿榫眼时，更是有板有眼，凿得方方正正，丝毫不差，不像有的木匠，马马虎虎，凿得飞快，榫眼凿偏了也不管，反正不合缝的地方可以用石灰胶盖住。祥磨磨因为太认真，打一件款式一样大小一样的家俱，别的木匠四个工就能打好，他至少要五到六个工，比人家要多出一两个工。野月岭的匠人都是以天数收工钱，尽管祥磨磨打的家俱比别的木匠打出的结实，好看，可人们还是不愿意请他，请了他，就要多付工钱。

祥磨磨闲着的时候就多。

家里人就抱怨他，说你打家俱就不能手脚快一点，家俱要打得那么结实干什么，你还想一件家俱用一辈子？祥磨磨说，用一辈子算什么，旧时大户人家的家俱，用几辈子都还完好无损。家里人说，小户人家都不要你打，还大户人家，还不如你的徒弟。

祥磨磨的徒弟叫石开。

石开干活快，但快得毛手毛脚，打出的家俱特别粗糙。为此祥磨磨没少骂他，骂他也不改。祥磨磨对他失去了信心，勉强让他出师，挑着木匠担子扯单线。祥磨磨以为像石开这样的手艺，没有几个请他的。哪晓得石开扯单线以后，凭着他的嘴巴子功夫，生意出奇地好，事业越做越顺，最后创办了石开家俱公司，当上了老板，手下有一二十个员工。他招员工有个原则，只招快手，不招磨磨。

但也有例外，招了祥磨磨。

石开当学徒时，尽管师父祥磨磨不喜欢他，但他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见师父半年也难寻到一桩活，经常看师母的白眼，心里过意不去，就要师父去他公司里做，手脚慢点就慢点，反正是计件工资，谁叫祥磨磨是自己的师父呢。祥磨磨开始不想去，师父给徒弟打工，面子上过不去，但抵挡不住老伴的唠叨，更抵挡不住那份工资的诱惑，何况石开又是一片真心，也就放下脸皮去了。他去时，石开刚和外地签订了一批家俱供应合同，订货方要货要得急，石开号召所有员工加班加点干。员工们一个个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一件件家俱变魔法似的从他们的斧凿下变出来。

唯有祥磨磨像老牛拉车，慢吞吞的，一斧一斧地慢慢劈，一凿一凿地精心凿，人家打好两三件家俱了，他一件家俱还没打好。老板娘不高兴了，青着脸对石开抱怨，像他这个速度，怎么能按时交货？石开说，我师父慢惯了，要他快也快不来。老板娘瞪着石开，狠狠地说，快不来就别在这里干，我们不是慈善机构，到时不能按时交货，违约金他负责。

石开只好催其他员工再加快点速度，以弥补祥木匠低下的效率，最终还是按期交了货。交货后石开外出了几天，老板娘趁石开不在家，和祥磨磨做了一次郑重的谈话，把她丈夫的师父批得垂头丧气。

石开从外面回来，他发出去的那批家俱也退回来了，对方只留下了祥磨磨打的那些家俱，退货的原因是质量不合格。买方对石开说，本来想与石开家俱公司终止合同，但祥磨磨打的那几套家俱实在不错，是家俱中的精品，如果石开公司以后的家俱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双方可以长期合作下去。有空时，我想见见这个师傅，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工匠。买方在电话里对石开说。

石开连忙去车间里找祥磨磨，他知道公司的未来就在这个真正的工匠身上。祥磨磨不在车间，员工们告诉石开，他师父祥磨磨被老板娘开除了。石开十分生气，责令老板娘立即去祥磨磨家，向祥磨磨赔礼道歉，把祥磨磨请回公司。

老板娘惴惴不安地来到祥磨磨家里。

货被退回来的消息比风传得还快，祥磨磨的妻子也晓得这回事了，她坚决不同意祥磨磨回石开家俱公司，说石开两口子欺人太甚，没必要为这样的人卖命。既然买家认可你是个真正的工匠，我们自己成立个公司，直接和买家合作。

祥磨磨以往在老婆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吭，这回却瞪眼了，生气地吼，你这是什么话，一把把年纪了，懂不懂得一点做人的道理？！（龙会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