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父亲
月儿渐渐爬上了枝丫,映照在这片干涸的土地,此起彼伏的蟋蟀声似在抵触这炎热的夏日,难觅安栖之处。
饥荒的年代红薯是最珍贵的食粮,也是少有能耐罕的植物,薯苗还能疯长着。
夜幕下的父亲坐在薯苗边的土坎上,憔悴的脸清瘦而蜡黄,额头隐约可现青筋凸起的影子,手不时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此时的父亲似这罕季的狗尾草正经受着煎熬,又如这饥荒的年代,看不到终点。
上午带来的一袋烟丝早已没了,月色下的薯苗地一垅都还没翻完。父亲无意识的触摸着烟袋,这已是第三次空手而回了。
一天没吃东西了。父亲知道,这青黄不接的,家里已找不出什么吃的,否则、也不至于昨晚为了争夺那块窝巴,使女儿还躺在床上……
二
昨晚,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家,手已不听使唤地不时在颤抖,儿女们也早已饥饿地待在灶前渴望着一天中唯一的一顿饭。这是母亲立的规矩,父亲没回来,子女们是不能揭锅的。
月光从破缺的窗口照进灶台,也是那年那月最节能的照明方法。唯一的一盏油灯因买煤油都成浪费,就静静地摆在桌面上,成为摆设。
父亲似失去了往日的深沉,匆匆揭开残缺的锅盖,尽管那团黑糊糊的东西渺小得只占据着菜锅的三分之一,尽管只是荞麦与红薯米的撮和。
随着腾起的热气,儿女们闻起来却真是那么香,多么的诱人。
男孩从不被动,父亲揭起的锅盖还来不及放下,锅里已见底,只有那一圈锅巴还缩在锅底。
父亲匆忙拿起锅铲,也只剩这块锅巴是他一天来唯一能解饥的了。
正当锅铲快速往锅底铲的瞬间,一只瘦小的小手突然伸入锅底,随着一声撕心的“啊——”声,父亲傻傻的惊住了,锅巴被女儿的手指渗出的血染成了血红。
女孩天生的文静,当女儿看到仅剩的锅巴时,再也忍耐不住,伸出的小手被父亲的锅铲重重的切在锅底。
母亲听到凄厉的尖叫声,匆忙奔出房间,哀嚎的女儿被父亲紧紧抱着,中指已失去知觉,无法动弹。儿子们个个耷拉着脑袋,立于灶前。
快去呀,借钱,快去找医生。母亲带着哭腔在催促已犯傻的父亲。
父亲如梦方醒,迅速拔腿往外跑,刚跑出门却又折了回来,怯怯地看着母亲。父亲除了每天死心塌地干活,邻家的门,他可是从未迈过。
听着女儿伤痛的嘶叫声,父亲感到心里钻心的痛与惶恐,脚、再次沉重的迈出门外,忘却了劳累与腹无粒食。
皓月当空,深夜的晚风已有些许凉意。父亲的孤影在一家一家敲着邻里的门,邻里的门也随着父亲憔悴的身影一开一合。
在这饥荒的年代,谁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能存下点余钱。天际渐露出一抹红霞,父亲最终还是空手而回。
回到家里,父亲想给伤痛中的女儿找点吃,找遍屋里的各个角落还是徒劳。
俯下身子,父亲拿起染血的锅巴,洗去血迹,放在锅里再煮。
这已是父亲最后能想到为女儿煮的锅巴粥了。
你再去娘家想想办法,我去翻翻薯苗。父亲以低沉而无助的声音对母亲说完,放下那碗锅巴粥便出了门。
三
“嚓”的一声,火柴在夜空中发出微弱的亮光,点燃的是父亲从身边捡起抽剩的烟蒂。
烟火的闪烁,不时可见父亲的泪光。
晚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凉意,父亲的理智似有苏醒。实在是太饿了,父亲猛然从地里扯下一把薯苗急急往嘴里塞。
薯苗刚塞进嘴里,父亲张开的嘴突然僵住了,女儿的伤、还有待食的孩子们。
父亲急忙扯下一捆薯苗趔趄着消失在苍凉的夜色中……
(作者:刘成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