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的一九八一年七月,高考过后,我自知进学无望,也决意不再去复读。那时我还不满十七岁,人长得很瘦弱,人称“猴子”,不足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也不到九十斤,干体力活自然很是吃力。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今后到底去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心情很是迷茫和颓唐。
“双抢”过后,父母见我再也无意于读书,就考虑让我去学手艺。
我的小舅李瑞祥是当地很有名气的砌匠师傅,改革开放刚开始,有很多人想跟他学砌工。母亲思来想去,觉得“是亲有三顾”,还是让我去跟着自己的亲弟弟去学砌墙好一些。七月二十八日的一大早,母亲就带着我来到棠赋村。
到了小舅的家中,外婆和舅妈说小舅去田堂晒草去了。听说是我要去跟舅舅学砌工,外婆看着瘦猴般的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带着我找到了在田堂晒草的小舅,远远地喊了一声:“瑞祥,我找你讲点事。”小舅一看是我们来了,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待母亲与小舅说明了来意,小舅的答复很是模糊,不是因为小舅不喜欢我,而是他担心我的体能。但既然是姐姐亲自带着外甥来了,他也不好明确拒绝。
晒好草回到家里后,在饭桌上大家一起聊了一些其他的事。到最后,母亲又说起了要小舅带我学做手艺,小舅很是支吾,我就更是尴尬,母亲霸蛮说:“反正外甥交给你了!”外婆和舅妈也在旁边帮着腔,舅舅只好说要我八月一日跟他去一渡水镇农村医院去先打小工。
我心底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小舅终于答应我去学手艺了,做条工的话,每天能挣一元二角钱;做包工的话,就讲不清楚了,多劳多得,小舅从不克扣徒弟的工钱,更何况对我?(我有个同学跟师傅学砌工,每天师傅只给一角五分钱,在当时够买三盒火柴,以至于我后来给了他一个绰号——三盒火柴);忧的是我这么瘦小的个子,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能吃得消么?
八月一日一大早,我饱饱的吃了饭就来到车头湾路口,远远看见小舅带着徒弟们走过来了,我就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走。小舅的徒弟都是棠赋村院子里的人,不是我的堂舅就是我的堂表兄。他们见我跟在大家的后面,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路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工地上。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个事,什么也不懂,小舅拿来一把小锄头,告诉我配上石灰和河沙,学着和沙浆。那天的太阳特别的毒,大汗淋漓一番后,师傅们说要沙浆用了,我就勾好沙浆用灰桶挑到师傅们的面前。小舅一看我搅拌的沙浆,很是责备地要我挑回去重新和——沙浆太稀了。
小舅来到我和沙浆的凼子边,叫我该按怎样的比例放水掺沙润水——而我为了在搅拌的时候,为了省力气,把水放得太多了,所以沙浆才变得那么稀。
然后就什么事都做:挖墙脚、挑石头、挑红砖、挑水泥……我也不知道那时还不满十七岁的我,是怎样挑着两包近两百斤的水泥上了脚手架的!
在小舅和其他师傅们歇肩的时候,我也就笨手笨脚的拿着砖刀照着他们的样子去学砌墙,小舅就在旁边指点着。一个多月后,我砌得还真像模像样了,小舅就当着众人的面夸奖我砌的好——我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砌的好还是小舅不显山不露水地关照我,因为能够砌墙,就可以少做些小工活,可以在墙头砌墙,比起纯粹做小工,要轻松很多。
但无论怎样,这日晒雨淋的砌工活都是很辛苦的,一天下来,身上没有一根干纱,腰酸背痛回到家洗澡吃饭后,一觉睡到大天亮。
农历八月十四的上午,小舅与医院负责基建的人说:明天过中秋节了,是否可以支些钱给我们呀!——这一个上午,大家都在注意着小舅是否去了医院的财务室。
中午的时候,小舅发给了我们每人二十元的工钱!
这天下午,我去了几趟厕所,每次进去刚到门口的时候,我就掏出那两张十元币,好好地抚摸一番、并放在嘴里亲一下……
傍晚散工后,大家走路的劲头格外的足。很少说话的小舅,这是也开起了我的玩笑:“八满瘦小了点,但身高不算矮,手法和眼色还是很不错的!“
到了车头湾,小舅和其他师兄弟们走远了,我返回一渡水街上,花了一元八角钱买了一身心里渴望已久的棉毛纱衣裤,然后飞跑着奔回家里,两公里的陡坡路我只用了十分钟就到了。快到家门口时,我大声喊叫:“妈妈,小舅今天发了我们工钱了!”我把余下的十八元钱交给了母亲,母亲扬着手中的钱,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激动地对邻居们说:“我咯崽也能挣钱了!我咯崽也能挣钱了!”(新宁县一渡水镇中心小学 蒋双捌)